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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稀客到,好热闹


柳石、水秀回罗家院子,双旋也来了。这时太阳已经老高了,赶快杀猪。此地杀猪,本由刀儿匠进行。冬至前后,要杀猪的先去毛猪站扯了□□,约定时日,刀儿匠到来,一天集中杀十余头猪,包括烫毛、分解,每头猪两块钱。有猪杀的人家,这天就像过节,凡至亲都要请到。吃饭时刀儿匠杀拢了谁家,就到那家吃喝,一天下来,宰场血流殷地,刀儿匠包儿鼓鼓、肚儿鼓鼓。此次水秀也说去叫刀儿匠,大家一议,说这样还得去扯□□,不然刀儿匠不敢杀的,多花些冤枉钱,遂决定自己杀。

        夏梦蝶已烧好一大锅滚水,柳石就将灶屋的门摘来支在天井中间,从黑屋子里叫出睡觉的杨灵,由杨灵和双旋按猪,柳石操刀。水秀端个盆子来接血,本来盆子放在猪颈项下面她就该站开,偏蹲在那里看。

        刀儿匠杀猪的情景,柳石见得甚多。猪上了门板,不知做啥,哼哼唧唧,还以为要给它挠痒呢。被人压着,就开始尖叫。柳石胸有成竹,持刀在猪的颈项上比划。杨灵提醒道:“嘿,要点心,不然……”不然后的话未及说出,也算不幸言中:那刀虽然进得猛,却未点着心,喷出一股热血,水秀脸上顿时鲜血长淌。水秀叫声“妈也”,马上跪在地上,手蒙着脸。杨灵吃不住她这番惊扰,打了个抖,劲一松,猪便四蹄狂蹬,后蹄击中双旋下处,痛得双旋“哟哟”连声,丢开手去捂着。猪儿便“扑”地打个滚翻,站在门板上,血淋淋地雄视着周围,蹦下来,满院子乱窜。吓得姑娘们慌忙躲进灶屋,门却只剩半扇,艾雪迅即拖过桌子,用面子挡住那半边,就和单爱鹃、福秀挤在那里观看。水秀擦了脸也赶紧跑来看。夏梦蝶怕看,躲在一边不住问:“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几个知哥持扁担锄头围追堵截,好容易才将猪击倒。猪躺在地上,四肢痉孪,鼻孔“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颈项嘟嘟地冒血泡子。又被抬到门板上,柳石手竟抖起来了,遂由杨灵照心捅了一刀。

        谢家叔侄收工回来,见此情景,觉得惨不忍睹,连声说怎么半大猪儿就拉来杀了?又杀得这样窝囊!只好帮着烫猪刮毛,开膛取脏。

        到太阳快当顶时,陈闻道和子都回来了,还带来三位客人。一位便是省城团市委的负责人陆亚明,陆亚明曾负责知青下乡工作,创建了知青下乡训练班,知青都叫他陆政委。他五短身材,胖敦敦的。脸上细皮嫩肉,淡淡一圈青痕,乃是刮得很干净的络腮胡子。他感情充沛,容易激动,具有演说家的口才和气度,连笑声也是充满感染力的。当年在省城多次作动员知青下乡的报告,每讲到动情处,他挥臂的力度增强,两眼包含的泪花,汪汪的就要沿颊而下。台下听众的泪光,也犹如繁星般到处在闪烁。讲毕掌声雷动,报名踊跃。这次省城的市级机关在泮水筹建劳动基地,据称是全省第一所“共大”,派出的先遣队由他带队。他在泮水县城和清庙等地,遇到许多知青的白眼,甚至遭受围攻。一些人问他,你当年许诺的光明前景在哪里?康庄大道在哪里?还提出许多具体的困难和问题,要他解答和解决,搞得他脸皮发红,头上冒汗,浑身是嘴都答不过来。当然,也有一些知青不改初衷,见了他如同见到亲人,那股亲热劲儿令他既欣慰又感动。昨天子都和陈闻道去驻地大荒沟看望他,青训班时因陈闻道情况特殊,他对其印象颇深,这次一见面就叫出了名字。又关切地询问陈闻道下乡后的情况,听子都说他被推荐为回城汇报团代表,马上表示热烈的祝贺,再次紧紧握手,握着摇了一两分钟。陈闻道一直包着嘴笑,眼镜片后面还巴了几粒光点。三人谈得投机,陈闻道和子都被留在大荒沟住了一夜,今日他又应二人之邀来大明作客。他们走到清庙街上又碰到两个对陆亚明态度热情的知青,一个是清庙公社的刘志昆,另一个是泮水下游新台农场的,名叫袁生智。

        刘志昆所在的知青组很特殊。农村在节日和政治运动时期要搞一些文艺演出活动,——这也因公社而异,如清庙公社这类活动就搞得丰富多采,——知青下乡后很自然就成了其中主角。后来清庙公社干脆就把知青中经常参加演出的调到一起,组成了一个约二十余人的庞大知青组。组长王茂章是知青中有名的“□□”,他要求组员不仅要有文艺细胞,还要革命化,能吃苦、能劳动,搞得组内颇有怨言,一些人闹着要散伙。奇怪的是多数人最终还是留下来了,走的是少数,且还有新来的。刘志昆是该组第二号人物,他先认识柳石,听说杨灵会打鸟语,口哨吹得极好,曾经给王茂章介绍,想把杨灵吸收进去,说既然口哨吹得好,练吹笛子肯定不成问题。况杨灵无论长相、身材,看去也天生是跳舞演出的好材料。杨灵一度也心动了,就和柳石一起去该组耍。去时是中午,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以为都在睡午觉呢,进去才看见全组人正坐成一圈,在认真自学毛主席著作。杨灵在思想上虽然很佩服他们这种学习精神,但这种管束与他喜好自由自在的天性相违,故他当时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无端觉得心情不舒畅。学习完了之后出工的时间又到了,只有刘志昆一人借口来了客人,留下来陪他们。其中十多个知妹忽见来了个粉面朱唇的美少年,虽然外表上都做得很矜持,但还是不断向他投来热情的目光,有的去拿农具出工,专门在他面前绕一下,或借故逗留会儿。不料杨灵面皮既薄,又天生厌恶女的,他因此就断了去那个组上的念头。

        现在王茂章知青组已经发展成为“共产主义小组”,成员劳动所得和家中汇款都交给集体,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他们在劳动之余排练文艺节目,无论革命和生产都搞得有声有色,在全县颇有名气。这刘志昆作为组上的重要人物,学习发言时一本正经,劳动中也能吃苦。但他又很爱整着,上街时总要将头发梳理光亮,衬衣扎进裤带里,脚蹬涂饰一新的皮鞋或白网鞋,显得挺精神。

        新台农场的袁生智也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他淡黄皮肤,宽额头,两颊无肉,眼皮鼓鼓的。一双薄薄的嘴唇,用好听的男中音说话,吐字清晰响亮,内容泼辣尖刻,很能吸引听者。他父亲曾经是省城的领导干部,因犯了□□错误,基本上在家里闲居。据说他是作为“媒子”下乡的,上面让他申请下乡,以起到宣传带头作用,说好下乡后一段时间就把他调回城市。但袁生智到知青农场后却执意留了下来,并入了党。

        袁生智和刘志昆二人都很健谈,就拦着陆亚明说了一阵,兴犹未尽,又一同到大明来。刘志昆和陈闻道、柳石本来就熟,袁生智则是初交。

        正在罗家院子的这几个知青乍见到陆亚明,也很激动。大家一方面有受骗之感,又因他毕竟是来自家乡的老领导,仍怀有依恋之情,都围上来打招呼。陆亚明的感情也很复杂:当年慷慨激昂地动员知青下乡,为了革命的需要,对这些幼稚的年青人说了许多假话、空话,如今自己也来到此地。这共大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心中无数,同是天涯沦落人哪!他很热情地同大家握手,嘘寒问暖,楼上楼下看一遍,这才坐下。又一一请抽香烟,用知青家长口吻同殷克强、冷会计、小林娃的爹王文德及谢家叔侄交谈,感谢这个队的贫下中农对知青的关照。陈闻道抽完他请的香烟后,去黑屋子里拿出几支叶子烟,笑道:“陆政委,我们这个队的工日值才两三角钱,知哥都买不起香烟,和贫下中农一样抽叶子烟竿,你尝两口吧?”将叶子烟竿装好递过去。陆亚明将他的烟竿推开,要了匹烟叶来,很老练地撕破、裹好,从衣袋里掏出烟斗抽起来,道:“哈哈,我下乡搞四清,早就抽惯了叶子烟,还觉得抽它比抽香烟过瘾!”

        柳石却又上前说道:“陆政委,买不起香烟是小事,只要不饿肚皮!这两个月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国家给返销粮,每人一天才几两谷子,农民都在吃糠菜稀饭。知哥全靠家里寄粮票来,但是家里又没有印粮票的机器,老父老母口里省的一点点,照样经常饿肚皮。嘿,你别看我们组上今天请客闹热,这是为了庆贺陈哥当代表,两年才这样一次,大家穷欢喜!”

        水秀在厨房里听见了,便端来一个缸钵,说道:“你看,我们平常就喝这种清米汤!”拿瓢儿舀起米汤,举起来高高地泻下,拉出一条清亮的细线儿,滴得叮哩咣当响。柳石在旁边笑着说:“看喽,这就是你给我们讲的幸福生活!”弄得陆亚明一脸的尴尬。夏梦蝶皱眉道:“柳石、秀秀,你们莫发神经!”

        殷克强等也告诉陆亚明农村生活困难是事实,殷克强道:“可惜!一条半大猪儿,他们拉来杀了,我早来一步,就不让他们杀。喂到冬天,起码一百五、六十斤,杀了过年,或者一人分几十斤,薰成腊肉背回家去,都好嘛!”

        陆亚明遂挥着手势说:“同学们,大家下乡以来物质条件比预料的差,精神生活也比较缺乏,有怨气,我个人深感惭愧和不安。但是大家不要悲观,要向前看,我始终相信,困难是暂时的,前景是光明的!我们知青下乡运动的主流也是很好的,譬如新台知青农场,清庙四大队知青的共产主义小组,你们大明小星一队的知青组,都是朝气蓬勃、团结向上的集体,在农村三大革命运动中做出了显著成绩。同学们,实践已经证明了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现在我们市级机关的干部也将开赴这里,向贫下中农学习!向知青学习!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战斗在一起,为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共同抛撒汗水和热血!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能在泮水之滨绘成一幅新农村的彩图!”

        刘志昆笑道:“多谢陆政委表扬了我们知青组!这里且不说新台农场,农场情况不一样。光说我们这两个组的知青,下乡以来确实是吃大苦耐大劳,抛洒青春的热血和汗水,做出了成绩。哈哈,希望陆政委这种表扬的话,不光在这种旮旮角角讲,还要到公社和县上去讲,那才起作用!”

        陆亚明笑道:“我肯定讲!不光公社、县上,回到市里我也要讲,知青中的先进事迹嘛,走到哪里我要宣传到哪里!”

        袁生智一直表情冷峻地抽着烟,这时说道:“陆政委,你刚才说下乡运动的主流是好的,我看这并不是由于你不了解情况,盲目乐观,而是你不敢发表和报上说法不一致的观点。我觉得党性和个性,宣传报导和实事求是,并不存在根本的矛盾嘛!客观说吧,上山下乡这件新生事物虽然有生命力,但是也很容易走向反面!知青下乡的时间不长,但这个队伍中已经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虽然踏实劳动的人也不少,但是像他们这两个知青组的情况,可说是凤毛麟角。陆政委记性好,青训班二期一中队的中队长,名叫邱焕宗,你肯定记得?”

        陆亚明也严肃地说道:“小袁,我们看问题还是要一分为二,下乡运动这件新生事物存在缺点,甚至有它的先天不足,但是下乡运动主流是好的,这没有问题。——哦,你说到邱焕宗,我当然记得他,青训班有名的热血青年嘛!他本是一期的,特意让他作为骨干留下来,带第二期。每次大会发言,常由他第一个登台。本来还要他留下来带第三期,但是他专门来找我,说农村在召唤,前方在召唤,他此刻心急如火,呆在城里对他是最大的折磨!哈哈,好样的!他现在在哪里?”

        袁生智冷笑道:“他下到新台公社。此人现在根本不在生产队出工,长期在各个公社赶转转场卖打药,穿得脏兮兮的,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儿。连他过去中队的人见他这样都觉难为情,背后骂他。但他脸皮厚得像城墙,逢人就说社会到处是骗局,我卖打药行骗,比起政治家行骗算得了什么!我说知青中有落荒颓唐的,此人就是典型。”

        单爱鹃也是个活跃爱说的,走过来道:“哼,岂止是落荒颓唐,还有死去的!陆政委,我向你汇报一件最近发生的事。就在上月,鹊巢大队有个知妹,穿一身白衣白裙,吊死在屋后的松林里,验尸是自杀。听说是大队书记逼她和儿子成亲,还造谣中伤她,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死后去悼念的知青有好几百,都说她死选择松林,一身雪白,是向世人表白自己的贞洁和冤屈。陆政委,这样悲惨的事情,我们下乡之前哪里预想得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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