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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子都的初恋乐章


子都从凯风农场回来直接问到蜗居,把尹长江托带的东西——一大块腌制的马肉和两把干面,裹成个小包裹——交给林芬。林芬正在做饭,要留他吃了饭走。子都说不吃了,怕晚了收渡过不了河。林芬说现在还没有涨水,你踩过去嘛。子都笑了笑,还是要走。他虽然住在河边,但是从来没有趟水过河,也不知道河滩的深浅。林芬说那就马上给你下碗面吃。这时一道翠绿飘进了小院。

        子都一只脚都踏在门槛外了,眼睛一亮,好巧哇,她原来在这里!他克制着问:“嘿,你叫秋霞吧?”“嗯。”“我在农场听他们说秋霞是才女,而且口琴吹得好——林芬的歌唱得好。”林芬笑道:“你夸她就夸她嘛,何必把我扯出来?我又不会吃她的醋。”秋霞说:“你是农场的?”“不是,我去耍,我是河对面的。”林芬说:“长江托他带来的包裹——哎,他刚才说,孙猴他们又出事了,弄去关起,还有浪子……”秋霞吃惊说:“咦?”子都不想说,还是简单说了句:“没得啥。白驹已经托了熟人,查清楚没得事情,就会放出来。”

        秋霞便说:“不关我们的事!呃,你要走?吃饭了,不准走!”子都笑道:“我今天真的怕晚了过不了河。你们安心请我的话,我改天来,如何?”林芬、秋霞都道:“好呀,随时欢迎!”

        子都走后,林芬对秋霞道:“难怪浪子又好久没有来,原来出了事!”秋霞道:“是好久出的事?”林芬听子都口气像是最近,不愿说,说:“呃,好久了吧?”秋霞撇嘴道:“哼,管他出事不出事,出了事好久,你以后不要提他了!”

        自从浪子去了农场,秋霞和浪子热恋的关系逐渐冷却了。浪子临去农场前,秋霞问他:“你会不会写信啊?”浪子老实说:“写得短,家里写几封信,我回一封。”秋霞不语。浪子赶快添一句:“我先给你写信!”秋霞这才笑了。但后来他们很少通信。这天秋霞出早工摘棉花,忽然听到浪子在喊她。扭头一看,浪子骑马站在远处一道土坎上,背后是正在升起的太阳,好英俊哪,就像个青铜骑士!秋霞赶快把自己兜里的棉花都给了旁边的女社员,说不摘了回去。她走了几步,浪子把马拴在树上跑过来了,两人站在田埂上说话。虽然浪子见了秋霞很兴奋,但秋霞还是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经常回头去看黄骠马。”你怕它跑了哇?””不是,缰绳拴得短,我怕它挣到坎脚下去吃下面的草,把颈子吊起了。”秋霞知他还要去县城,说那你现在去县城,回来再来吧,我和林芬等你吃晚饭。浪子面露难色,说他太阳落山前必须回农场去。秋霞脸顿时就拉长了,淡淡说句那你走,就回去摘棉花去了。

        又有次浪子带了一大块新鲜马肉来,是匹摔死的马。这是秋霞和林芬第一次吃马肉,觉得和吃牛肉差不多,嫩一些吧。浪子一直在讲农场的事情,牧马,打猎,吹起床哨,岗亭……秋霞开始还有兴趣,后来就不大高兴了,想换话题。浪子浑然不觉,又说起青螺山的蘑菇来了。浪子尽管稚气,还是晓得不提九妹的名字。秋霞偏要问他:“这么好吃,是九妹做来吃的吧?”浪子难以回答,光笑。他俩相好期间一起赶过几回场,但是没有一起去过县城。秋霞说想进县城去买双塑料凉鞋,浪子说那好,我们骑马去!但此后他再无消息。

        子都隔天就背着吉他来了。秋霞颇惊喜:“咦,你会弹吉他?”这时太阳只有半篙竿高了,两个姑娘说:“你咋这时候来?你怕来早了我们请不起你吃饭?”他道:“去农场耍了段时间,刚回队上劳动,所以只有收了工来。”林芬笑着故意道:“有什么急事呀?就为了弹吉他给我们听?你不如好生劳动几天再来!”

        林芬便去烧开水。子都自己搬出张小板凳,在院子里坐下来,吉他搁腿上斜抱着,拨了两下。朱三娘在堂屋打草鞋。朱三娘手巧,会剪纸、做灯笼,这些现在没啥用处了,空余时间只好跟其他妇女一样打草鞋。秋霞走过去说:“大妈,出来听弹吉他。”知青在农村对年纪大的妇女都叫大妈,男的叫大伯。“吉他?”朱三娘不懂。“乐器,好听!”秋霞笑着帮她把草鞋凳搬出来。李大爷当使牛匠,收工之后喂了牛回来,走进院子,腰拴草绳,嘴里叼着叶子烟竿。秋霞笑着说:“大伯,听吉他!”进他屋里拿两条长板凳出来,放在子都左右,又拉李大爷坐下。朱三娘便进屋去拿个瓜瓢,装些红苕果、葵花子、花生枯,后者是花生榨油后的枯子,块状,嚼着很香,偶尔有石子。又拿个凳子,放在子都面前,瓜瓢放在凳子上。秋霞笑道:“他手不得空。”朱三娘说:“他手不得空,你喂他。”秋霞说:“哼!”子都赶快自己拿根红苕果咬在嘴里。

        林芬泡杯茶出来也放在凳子上,自己坐在子都对面。秋霞偏离得远些,坐在自家门边剥瓜子儿。子都弹起《月亮河》来了,秋霞喜欢音乐,倒不在意子都这个人,只欣赏吉他抱着的姿势,觉得比二胡呀、提琴呀亲切,又比同样抱在怀里的琵琶潇洒随意。嘿,吉他就像邻家的男孩,那么加上弹吉他的就成了两个男孩了呀,她窃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子都目光像专心与琴弦交流,偶尔望一眼天空,或扫一眼周围。他实际专心在捕捉稍远那对斜睨、飘乎的眼神,觉得仰之弥高,探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谁知此时他膝、肩、手指、全身的肌肉也意外灵巧,他的头脑不假思索,《绿袖子》、《坠入爱河》、《圣母玛利亚》接着弹下去。林芬不知这些曲子名字,只听出都是外国曲子。都觉得这六根琴弦间流淌的声音好美妙呀,宛如天籁!一曲竟了,子都手又去抓花生枯。秋霞说:“哎呀,要不得,不要黄兴虎听到了!”林芬说:“还在黄兴虎,都下台了!”秋霞说:“暂时下台。四清工作队,一样的!”子都说:“那我弹一支骂地主的!”

        子都弹《三套车》,秋霞、林芬便唱了起来。子都演奏立即改成伴奏。秋霞唱歌的舌头就像鸟儿的舌头,有分叉,尾音卷曲、平滑,有点咬字不清,故尔特别宛转柔和,令子都神魂潦倒,竭力把持着。

        歌声琴声引来串串邻居,大人娃儿都有,竟都不做声,悄悄站着听。朱三娘忙去拿几条长凳出来给大家坐。等曲子完了,小院里充满欢声笑语。林芬笑着对子都道:“《三套车》同样,一听就晓得是外国歌曲,他哪里管是不是骂地主的!”

        子都问秋霞和林芬再唱哪支歌。秋霞说:“林芬,你唱,我拿口琴来,跟他合奏。”进去拿支口琴出来。

        篱笆边有个草垛,秋霞眼看着草垛在夕阳中的尖顶,吹起了旋律很优美抒情的《听妈妈说那过去的事情》,子都于是合奏,林芬跟着轻轻唱——

        月亮在白棉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下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汗水湿透了地主的田野,妈妈她吃着野菜和谷糠……

        再后面就是狗咬、讨债和要饭,《白毛女》以降的忆苦思甜歌曲都是这些内容。完了子都笑着说:“还真像,有月亮,晚风,棉花般的白云……”“还有妈妈。”林芬笑着指了指朱三娘和另两个大妈。子都问朱三娘:“哎,你过去要饭没有哇?”因为朱三娘是工商兼地主,秋霞马上斜子都一眼。子都任何时候眼睛的余光都在秋霞身上的,晓得问错了,连忙转向林芬:“呃,林芬,你歌唱得好!”朱三娘无所谓,笑道:“我没要过饭,旧社会我开茶馆,经常打发要饭的,饭团、洋芋。有的挎口袋,就舀碗苞谷籽。我们这块地方好,要饭的都是从下面来的,灾荒年辰,一群一群从宛丘街子上过。”宝宝不知何时也来了,坐在一群娃儿背后,也笑道:“这首歌就是高高的谷堆不像,这里只有个草堆。要粮站才有高高的谷堆。”有人道:“哎呀,粮站谷堆才叫高,送公购粮,跳板都要接几张,才挑得到谷堆顶上!”子都道:“这样说,谷堆要矮点才好!”秋霞笑道:“矮点?要备战、备荒、为人民!”李大爷磕磕叶子烟竿,说道:“备荒?前几年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大灾荒,粮站的门关得风都透不进!”其他人也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

        林芬怕黄兴虎在门口听,对娃儿们说:“嘿,他们吉他、口琴伴奏,你们一起唱支歌!”说了几支儿歌,包括“小鸟在前面带路”、“让我们荡起双桨”、“小白船”,娃儿们都摇头:“不会唱。”宝宝笑道:“他们学校根本不教唱歌!”“要教!”“那你们说一个。”娃儿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大声道:“唱‘唱支山歌给党听’!”子都和秋霞就弹和吹奏起“唱支山歌给党听”,娃儿们有的吼着唱,有的唱得怯生生的,唱几句声音就细了,后来就成了林芬的独唱。

        天黑了,子都要走。林芬说带他到街上有知哥的组上去住,他说算了,我择床铺。子都其实是有洁癖,不幸下了乡。他之所以在凯风农场能耍好多天,就因为是和白驹同床铺,白驹也爱干净,从不兴不洗脚就上床。秋霞问:“那你咋过河呀,你不是害怕踩水?”子都见她还记得自己上次来说的话——而且是对林芬说的,她当时不在,心下欢喜,忙说:“哪里,我不是害怕,是不晓得滩口,我现在晓得了。”林芬说:“街上下河边的近路,我们给你指一下。”林芬和秋霞送他到了下河滩去的土崖边。林芬说:“二天再来耍!”他把秋霞看一眼。秋霞道:“怎么,一个人请你不行,还要两个同时请?”他道:“当然!”“下次早点来,来吃饭!”他脸上顿时堆起笑容:“好好,我下次一定来吃饭!”他这次来一直带点忐忑不安,笑容这是第一次上脸。

        秋霞看着海一样迷茫的月光,把子都和吉他融化进去了,竟有种心痒的感觉,忧郁的感觉。她觉得背负吉他走在月光下的子都像一首诗,而过去对浪子,她顶多就叫了声“浪里白跳”,这和诗是两回事。

        子都来时为了做回去的准备,就是踩的水。滩口的水只及膝盖,但浪花翻滚,水声喧哗,水底鹅卵石七拱八翘。子都是旱鸭子,虽晓得淹不死人,还是有恐惧感。回去到了河边,虽然明月当头,景物却是黑白二色,变了形的,虚幻的,他找不到来时的滩口了。又焉能倒回,令两个女生齿冷!只得硬起头皮下水。水很快漫过膝盖、漫过小雀儿、漫及肚脐。周围银晃晃的,雾濛濛的,小河仿佛成了汪洋,难辨方向。水呜呜吼着,冲得他东歪西倒。咦,我正朝哪方走?朝西岸、朝东岸还是朝下游?他慌乱起来了。这时,他忽见前方有一株明亮的树子,银妆素裹,堆满雪花。它怎么又变绿了?稀奇,月光中有棵绿色的树!他眼中又飘起件绿衣裳!他遂向着这株明亮的树子走去,心想这就是她的化身,我就算被淹死了,也是我自找的,我自己认定的!他走对了,踏上了彼岸。

        子都成了蜗居的常客。子都每次来耍晚了,仍要回去。两个女生有时吓他:“这么晚了,你不怕呀?”“河滩有马狗,你碰到过马狗没有?”马狗是这里对狼的叫法。子都脸色似乎显得苍白,声音也有点打抖,“不怕!”“马狗性格!”林芬对秋霞说,“你耍的两个都是马狗性格。”林芬觉得秋霞无论跟浪子还是跟子都都是好玩而已,她肯定要嫁个解放军或者干部。

        秋霞故意让子都偷看了浪子写来的几封信。子都眼中的信字迹潦草,歪歪扭扭,只有几行。可每张信纸上都有一抹颜色,这张抹了一块泥土色,说土地是根。那张是一缕青草的痕迹,说是在牧场写的。有一张竟有一抹血痕,说血代表的是心,心心相印。这令子都鄙夷的同时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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