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河涨水

10孙猴劳教是因为带头跑回城去。而实际的策划者是永昌和靳老五。

        永昌下乡前是高中在校生，天资聪慧，父亲母亲都是不大不小的干部，考大学对他易如反掌。他下乡是想提前走走（说“玩玩”也行）社会实践的路，甚至想像二、三十年代某学者写成名作那样，也写篇《乡村调查》。父母苦口婆心劝告他，说时代不同了，一切非政府行为、著述都行不通，可他置若罔闻。他不光自己下乡，还将在另一学校读高中的表妹熊馨珠也携带下来。熊馨珠一方面崇拜他，一方面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姨爹、姨妈都既有权，又有活动能力，我们咋可能在农村一辈子！下乡一开始他俩装不认识。

        与永昌一个组的小宝，进过“少管所”，这是对不满18岁的少年犯“进行教育、挽救、改造的场所”，出来后又当了尹长江的学生。尹长江称之为“调皮捣蛋第一，浑浑噩噩无双”。分组时永昌不知何故，主动表示愿意“带”他，上面研究也觉得合适。组上另外还有女生。尹长江说小宝“浑浑噩噩无双”，小看他了。例如小宝也有些自知之明，自己笨，对于永昌就言听计从。

        永昌才下乡手无搏鸡之力，只能做些女工活。他一爱赶场，二爱串队。赶场爱坐茶馆，这对他是片新天地，与那些做买卖的、测字的、求医的、抚今追昔的谈天吹牛。串队就是串访知青组，同样神侃，当然内容不一样，加上吃喝打闹。故知哥各类人物他都很熟。

        这天永昌、小宝赶场回来，天空阴云密布，虽不算晚，就跟天黑一样。豆粒大的雨点“叭叭”打下来了，打得树叶乱颤，打在脸上、手上溅起雨花。幸好熊馨珠知青组就在附近，永昌便说去避雨。可小宝省城的大风浪都经过，对大雨反而饶有兴致，觉得可能闯着点什么，就独自走了。沿路一条大沟里水势汹涌，沟上用三根原木架的桥，被冲垮了，长了冲不走，卡在水里。小宝借着频闪的电光，看见此情景，高兴万分。家里缺柴烧，他平时就打过这桥的主意，可是桥用抓钉钉得很牢，令他无法可想。他此时抓住根原木朝上拖，发现原木之间还有残留的抓钉互相勾着。遂回家拿来斧头，冒着性命之忧——因为弄不好会被大水一直冲下河去——脱得光光的下去，好容易才将抓钉敲掉。又用蛮力将三根各两米多长的木头从水里拔了起来。他顶着风雨呆坐着休息了一小会，遂再次回家拿来锄头，将这三根木头暂时埋在附近沙地里。下着雨，什么痕迹都没有。他这样做并非能虑及明天“案发”后的情况，必定会有人到知青组察看，而是因为搞不清永昌的态度，怕表扬没得到，还挨顿骂。

        大雨下了一夜。天快亮时雨才下小了，永昌遂戴顶斗笠往回赶。因规定下乡知青三年内不得恋爱，所以他不愿暴露在熊馨珠那里过了夜。进村时他走的小路，并将斗笠歪戴起，就像被风雨打歪的，把脸遮住。不知是歪戴斗笠引起的怀疑呢，还是像这样大清早冒雨回村的人非常罕见，走在另一条田埂上专职负责稻田蓄水和放水的放水员抄道过来，与他碰个正着。

        上午一批社员到沟对面的田里薅秧，桥不见了。水小时也可趟水过去，现在哪行！几个男工沿沟找冲跑的桥，走了几里，快到入河口都没有。其中几处急弯，三根长长的木头咋能自己漂流过去，又不是面条。谁偷的桥？这里合作社、公社化十多年来的严厉管束，农民饿极掰地里一个苞谷被打折腿的都有，昏了才来来偷桥！此时整个知青群体尚未以偷儿著称，但仍成了唯一嫌疑对象。加上管水员又向队长汇报了“天擦粉亮”时看见永昌的情况，队长立马率数人来到知青组。

        小宝、永昌还在睡觉。小宝心中有鬼，听见敲门声便翻起，从后门溜了。门闩烂的，队长“砰”推门进来，开门见山问坐在床上揉眼睛的永昌：“喂，你们把沟上的桥弄到哪里去了！”说“你们”，是因为相信永昌单独不可能搬动桥，肯定还有小宝。永昌惊醒后一见这架势，就想不会是为违规谈恋爱问题，揉眼睛故意“装嫩”。他因自己未干此事，态度强硬，遂带到队上保管室。挨打之后没有招，又带到大队部，连公社曹秘书也来了。大队部捆索皮鞭狼牙棒等刑具自当年挨户搜查粮食铁锅等之后几年未用过了，黑黢黢的，不知是旧还是血起的化学变化，搬出摆着。永昌这才招了与熊馨珠谈恋爱，曹秘书听后沉吟。但这对大队、生产队来说等于没招，继续用刑。小宝这时来了，自己承认了之后，又带人到沙地上起了赃。小宝担着“盗窃集体财产”和“破坏生产”两项罪名，却没有挨打，可能是用永昌错挨的打抵消了。永昌挨打受伤不轻，小宝赶场花十几块钱买治跌打损伤的膏药、药丸，又是贴又是擦，慢慢才治好。此事令永昌羞愤难当，他自然不会恨小宝，恨的是乱打人和不准谈恋爱的“制度”。他也没有写信告诉家里，不然父母会跑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伤好后他便去找靳老五，商量如何逃跑回城。靳老五大喜，先对孙猴说了，后又约了狗娃子、火眼、笑虎、小和尚等，因范正勇动过手术不久，没约他。小和尚和范正勇亲如兄弟，现在一个跑，一个不跑，依依不舍。小和尚说你等体力恢复了，也跑回去吧！范正勇摇头。小和尚说你如果不跑，一直在这里受苦，我回去找到了工作，每个月都寄钱给你。两个小男孩说得凄凄恻恻的，都差点哭了。这天两人赶场回来经过一片甘蔗林，甘蔗林中央用竹子搭了个了望棚，是守甘蔗用的，靳老五从棚子里伸出头来喊，小和尚和范正勇就钻进去爬上了望棚。却是豆腐在这里守甘蔗。这里过去不用守甘蔗，因为没有偷儿，农民路过口渴了折根来吃不叫偷，是知青来了才如此。队上让豆腐来守，是以夷制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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