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风云少女
“新人，你叫什么名字？”拎着手里的银发混混晃了晃，丽问。
“矢俣大智。”矢俣并不想回答，但别无他法。
在街头到街尾这短短一段的路程里，他三次尝试逃跑。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他自认为已经甩开她，却在下一个拐角处发现对方好整以暇地笑着看他，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他以为的成功，不过是傲慢的玩弄。
至于为什么没有第四次，因为这个美丽的怪物笑着说“事不过三”，于是他再没有得到恩赐的机会。
这是不可战胜的对手——就算再蠢的人也该明白了。
昏暗狭小的巷子里，他听到她的笑声，心里畏惧，却忍不住抬头看她，在光与暗间朦胧的那张脸，像刀锋一般，美得令人战栗。
“你在想什么？”她迷人的金眼睛没有看他，似是望向远处，目光有些涣散，那笑却十足戏谑，
“在想…怎么向你的尊さん解释吗？关于你利用好心收留你的‘吠舞罗’的名号挑起事端……”
“你懂什么？！”被刺中了最恐惧的一点，矢俣失控地大喊，“像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你知道被排挤、被孤立、被威胁、被打骂的滋味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拥有了力量，我绝不要回到从前！”
他似乎将她当成了天真少女，或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正义使者，想要以“过来人”的口吻对她的判断加以混淆。
但非常遗憾，如果在这里的是吠舞罗成熟干练的二把手，大概会怜悯地告诉他，别说天真少女，眼前这个人，说是肆意妄为的魔女都不为过。
回忆起连眼睛都险些被威胁着用剪刀刺瞎的事情，丽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反应，像在看实验台上挣动的小鼠，又道：
“这些你不敢对周防尊说的话，怎么敢对我说？我看起来……像是会怜悯你的样子？”
她脸上玩味的笑容令他遍体生寒。难以想象这个不到十分钟前还说着“为守护大家的笑容而战”的人，会有如此冷酷的表情。
好像所有温柔都给了别人。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把你带走是为了物归原主。”
丽再次松开拎着矢俣衣领的手，眼下他已无半点逃跑的想法，只是木讷地跟在她身后，
“顺带一提，我并不相信英雄。我只是相信‘选择相信英雄存在’的自己。”
“哈，对你来说，大概很难理解吧。”她背对他，向巷外的十字路口走去，身姿挺拔，完全不在意背后可能来的偷袭。
“在你将不属于你的东西，当作自己的武器肆意挥霍时，你也就永远失去了它们。比如……你从周防尊那里嗟来的尊严。”
“我闻到了讨人嫌的气息。”她在斑马线前止步，盯着由绿转红的信号灯，不悦地眯起眼睛，转身走向另一侧，“你自己往前走吧，处理你的人来了。”
丽的目的地是冈泽町与镇目町的交界处。
镇目町街角，开着一间名叫“homra”的复古酒吧，是街头集团吠舞罗的干部聚集地。
酒吧内质感很好的实木地板上摆着一个旧吧台，还有古董气很浓的棕色皮沙发和正方形矮桌。镇目町的模拟沙盘和西洋棋的棋子被散乱的放置在桌上。
旧吧台里站着这间酒吧的主人——草薙出云，一名高大亲切的青年，短发染成金茶色，鼻梁上架着副淡紫色镜片的太阳镜，看起来是个喜欢游戏人间的聪明人，此刻却一脸担忧，
“矢俣的事情，是拜托丽帮忙处理了吧。我们的人，最近太得意忘形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啊，那刚才不应该让尊也出去的。哎……要是那两个人能和睦相处就好了。”
他的倾诉对象似乎完全不能对他感同身受，十束坐在吧台凳上晃了晃腿，又接着摆弄手里的东西，温润秀丽的脸上笑容柔和，语气轻松，
“他们并不讨厌对方啦，只是不太合得来。”
“像会在桌子上划分界线的小学同桌？”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十束将剪好的东西举到吧台边的台灯前仔细检查。
“这是什么？小小的，你忙活了大半天。”草薙问。
“是小熊创可贴哟～”十束将手边的那盒东西推到草薙面前，“做了很多哦。毕竟那孩子总会不小心把自己碰伤。”
“……你也不比她大多少吧？”吐槽着，草薙又问，“你是说，要在她那张适合给伤口纹玫瑰的脸上，贴小熊创可贴？”
“嗯嗯。”十束看上去很乖巧地点头，但也只是看上去乖巧。
“这是‘嗯’的问题吗？”对他这样表面温顺听话，实则我行我素的家伙，草薙只得无奈摊手，说，
“好吧。”
“嘿嘿，”用温和的方式让人不得不妥协的家伙，却像对自己的“□□”无知无觉般，傻兮兮地笑着，“不管怎么说，她也还是小孩子嘛！”
“喔，真稀奇，你也有能叫别人小孩子的时候啦。”
门上风铃叮当作响，身处议论中心的人大步走了进来，随手将黄色大垃圾袋放到门边。
丽自然地走到吧台边坐下，冲草薙点点头，说，“和平时一样。”
又扭过脸，对十束露出温和的笑容，“下午好，多多良。”
“怎么回事？！这毫不掩饰的区别对待。”
草薙一边吐槽，一边回身从架子上各种颜色的玻璃瓶后拿出一袋奶粉——高钙的。
被他吐槽的两个“孩子”却默契地将他无视，开始愉快和谐地交流。
“下午好，丽。”十束笑着应她，伸手牵起她右手，“让我检查一下，你今天有没有受伤。”
顺着他动作，丽温驯地半趴在吧台上，侧脸靠上手臂，用余光看他，“唔…应该没有，大概。”
暖黄灯光下，他低垂的眉眼温柔极了。亚麻色短发柔顺服帖地挨着他白皙俊美的脸颊。很难想象，这个与“暴力”完全沾不上边的少年会是街头集团的干部之一。
“看，这里。”他平和的语气中有淡淡的愠怒，像冬日厚玻璃杯里烫手的热水，令听者心头温暖的刺痛。
十束捏着丽手心，将手举到她眼前。她细白食指侧边有一道很细的血痕，像花瓣不小心被揉皱了渗出汁液。
“虽然本来也是要送给你的……”他从盒子里取出剪出小熊耳朵的创可贴，贴到她手指上，“但我可不希望你经常用上。”
他的温柔总让她无所适从。
在他想将手松开时，丽轻轻牵住了他的手，笨拙地讨好。
她将声音放得很轻，说，
“好啦。”
像被威士忌浸过的嗓音，语调听起来却奶油般细腻绵密。
于是无计可施的人变成十束。
他只能埋怨而小心地用指尖摩挲那张贴好的“小熊”，以示某种幼稚的报复。
温情脉脉的互动被玻璃杯重重放在吧台上的声音打断。
“喏，你的特调酒水。”被无视很久的草薙不满地将温热的牛奶推到她面前。
“谢谢。”丽坐直了，矜贵地点头致谢，又恢复往常那副爱答不理的冷漠神色，仿佛刚才的温情不过是错觉，
“草薙。我认为你该给新来的小弟做个‘入学教育’，而不是让他们胡作非为。”
“确实。”草薙无奈地长叹口气，“这件事交给你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对他们来说，被你打一顿，可能做梦都要笑醒了。”
对他的话非常不满，但丽无可反驳，只得举杯猛灌一口高钙奶，借奶消愁。
毕竟她和吠舞罗的“缘分”就是这样结下的。
她上高中刚开始“行侠仗义”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在父亲朋友的帮助下，附近的青少年犯罪团伙被一扫而空。
但不久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开始有人为了被她揍一顿，故意做些无伤大雅的违纪行为。一件两件到还好，可很快就有人跟风学习。
她不得不求助隔壁街区镇目町的街头集团吠舞罗。也不知草薙出云带着他的人，跟小混混们说了些什么，她再没被奇怪的人骚扰。
看出她的不快，十束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
“过几天安娜会过来住一会，因为栉名老师要去东京交流学习。
“对了，丽。到时候可能要帮安娜梳头发，你能教教我吗？”
将杯子里的奶一饮而尽，丽将玻璃杯放在吧台上，硬是放出了喝空一杯威士忌的气势。
她想了想，说，“我也不太会。但我可以把头发借给你练手。”
“真是太好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梳子，十束笑眯眯地梳上她黑夜般的长发。
“最近治安管理队又来了些穿制服的大学生，据说是法律系的，来做社会调研，每次开打前都要讲道理，还喊口号。
“虽然感觉都是花架子，但不管怎么说，如果被他们逮到的话，事情会麻烦很多。”
草薙站在吧台后，将手里的玻璃杯擦得闪闪发亮，问得很轻佻，
“怎么说，丽ちゃん（chan），同样是穿制服的，你会和他们更有共同语言吗？”
丽靠在十束手边，任他梳理自己柔软卷曲的长发，他温暖的手掌和轻柔的动作让她非常放松，像被顺毛捋得很舒服的大猫，不怎么想搭理人。
半晌，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草薙，
“我可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正义使者……他们的口号是什么？”
“以剑制剑，吾等大义，毫无阴霾。”应的人却是十束，他念着这些铿锵有力的字句，可神色温和，语气轻缓，甚至带点念童谣般的俏皮。
“哈。”她笑起来，“那，我的口号就叫——‘以暴制暴，我的大义……嗯，怎样都行’。”
“喂喂，不是音节一样就叫对仗的啊！”关西腔调的草薙熟练吐槽，同时，清醒地意识到——
她是红与蓝之外，旗帜鲜明的另一种颜色。
短暂的笑闹后，酒吧里安静下来。
过于温柔的氛围让丽昏昏欲睡，十束温暖修长的手掌轻轻捂到她眼前，她索性顺着他的动作合上眼睛，毕竟睡眠于她而言总是来之不易。
发觉她呼吸趋于平稳，十束并没有将手移开，而是继续为她遮挡光亮。草薙小心翼翼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落在她因为休憩而分外恬静的侧脸上，无声笑笑。
他们维持的宁静很快被推门而响的风铃声打破。
有时草薙会觉得把门口迎客的风铃取下来比较好，又觉得自己未免过于“色令智昏”。
“下午好草薙哥，十束哥！”健康小麦色皮肤的少年一开口，整间酒吧霎时间热闹起来。他屈膝一踩脚下滑板，使其翘起，单手提起滑板走进来。
为他推开门的人却保持沉默，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一边。身型纤细，苍白清秀的脸被黑框眼镜遮去大半，看不清神色，乍看过去就像教室里随处可见的乖巧学生。
草薙冲大大咧咧的八田比了个“嘘”的手势，十束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夸张的动静，死掉的人都会被吵醒，何况她向来浅眠。
八田这才注意到桌上趴着的人，看到她卷曲披散的长发，突然意识到这是谁的八田脸色一红，局促地抬手挠乱微微卷翘的棕橙色短发。
“啧。”伏见大步走到她身后。他身穿整洁白衬衫，动作反倒比八田更像街头混混，一脚踢在她凳脚上，语气散漫且不耐烦，
“喂——在这优哉游哉地睡什么呢？但、是、漂、亮——”
糟糕。
草薙放下手里擦得锃亮的玻璃杯，与十束对视一眼，却只得到他孩童般烂漫的微笑——意为“随他们去吧”。
觉得自己才过二十就要长出白发的草薙叹息扶额。
被念出搞笑名字的丽没像往常一样勃然大怒，反倒很平静，只是不悦地“啧”了一声。
她缓缓直起身，一手拢在捂着她眼睛的十束手上，另一手从长裙口袋里拿出个巴掌大的本子，反手砸向伏见。
灵活地偏头躲过，伏见抬手接下本子，“梆”的一声，力道很大的书脊在他白皙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啧，你就不能放弃在纸上写代码的老土习惯？”
“啧。在你跟周防尊那个野生猴子一起学会礼貌之前，滚出我的视线，臭小子。”
神情冷肃地放完狠话，丽转脸面向十束，语气温和，
“我先回去了。需要帮忙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的。”将装着创可贴的小盒子塞到她手心，十束笑容和煦，“你也要多注意些。”
点头应过，丽拿着手里的创可贴盒，想了想，从裙子里抽出一本书，踮起脚尖，在草薙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好了，希望你今天晚上做梦的时候不要笑醒。”
“喂喂，你也太记仇了吧。”
这样说着，草薙仰头看，发现凶器竟是一本单词书。
还没来得及吐槽，他吐槽的对象已经自顾自离开。
“啧。”翻着丽给的本子，伏见眉头紧皱。
“怎么了？”八田探头问。
“页码，全是乱的。”
“……真是有够记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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