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带尾巴的小娘子

门口的卫大哥和冬生听得此言，忙扛着手中的锄头跑了出来，我看得卫大哥的模样，方知李老翁也不算冤枉人。

        卫大哥身材十分壮实，粗布褐衣，卷着裤脚，看着有两个冬生那么壮，年岁约三十出头，肤色黧黑，左脚不大方便，但跑起来比冬生还要快，右脸上有一块旧疤，像是刀伤。

        冬生生地清秀瘦弱，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做着读书人的打扮，但肤色尚且算红润，可见平日里也算是吃饱穿暖，衣食不愁的。

        “你们，你们是何人？来俺们赤炎寨做什么”小冬生握紧了手中的锄头，瞪着我们，作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冬生你个奶娃娃杵那儿做啥子！”身后的卫大哥一把将小冬生推开，拉到身后，他壮实的身子将小冬生藏了个严严实实。

        冬生吃了瘪，一脸委屈地从卫大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卫大哥又伸出五根粗短黑壮的手指：“一，二，三，四两个小道士，一个小娇娘，一个大侠，嗬，今个儿俺们赤炎寨是真热闹！既然寨主有请了，你们就跟俺们进来吧。”

        走进赤炎寨里面，先经过一道不长的甬道，再过了一道石门，便看得一个极高极广阔的厅堂。厅堂坐落在山洞里，四周的墙上俱是挂着燃烧着的火把，还站着不少如卫大哥和冬生这样的男子。

        我们进这个大堂时，碰上有个大叔手中拿着一筐陈皮，走过来时还随手递给小冬生几个野果子，又摸摸小冬生的头，问他有没有好好读书。小冬生好好回答后，大叔十分满意，大叔又问卫大哥：“这么些人你从哪弄来的？”

        卫大哥慌忙解释：“不不不，荆哥，可不敢这么说哩，他们不是俺弄来嘞，是自己找上门来嘞，寨主说让他们进去哩。”荆大叔就提着筐子离开了。

        大堂里的山火一道道擦亮，从下方的石阶，一层层向上，照亮了中间的平地和上首的石桌、石床、石椅和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年岁在二十上下，以后仰着的姿势躺在一张盖着厚厚几层虎皮的石床上，男子穿着深灰色的袍子，未拢好胸前衣裳，露出一块不小的深色皮肉。我认识的男子里，封羽、裴大人、连璧、无涯，每次见到他们，无一不是穿戴整齐、持君子之风度的，哪怕是在洗髓池外见到封羽，他也穿了中衣和外披，没有半分失礼之处。如今见到眼前的男子，我竟有些不适应。

        男子腰间系了一条宽宽的赤色带子，手中拿了一把匕首转来转去，下身是同色的宽松褐布裤，脚上穿了一双黑靴子，靴子上沾了草木泥土，在虎皮毯子上蹭了些脏污，他也全然不在意，只顾着吃手中的一串大宛红。男子将石桌上的大宛红高高抛起，也不剥皮，径直向嘴里扔去，一道长长的弧线划过，大宛红在他嘴里爆开，连同籽也被嚼碎。男子不耐地将碎成几片的籽吐出，又饮了一樽酒，将籽和皮吐了一地都是。

        男子将目光从左侧的封羽、无涯，挪到我身上，又看了看我右侧的连璧，最终又回到了我身上。他的眼里迸出光芒。

        “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没你们事了。”男子对着厅堂里的其他人说道。

        “是/嘚，寨主。”厅堂里的众人们都离开了。

        “呦，是个带尾巴的小娘子，青龙一脉的？”男子见他们都走了，将手中的大宛红扔回石桌上，从那高高的虎皮上跃下，径直走到我们面前。

        “你既然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想必是灵族？”四族之中，属灵族最有洞察，眼力也最显著，眼前的青年既非为非作歹的妖，也不是方士术士，想来应和神曲一般。

        “不不不，我和你一样，也是条龙。赤龙一族的，我叫丹，赤姓。赤龙一族最善伪装，龙不龙人不人罢了，你没有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我第一次见到除我以外的龙族，不过这般形容自己的种族的，更是第一次见。

        《上古龙族实录》中记载，赤龙一族生于中原陆上，居于神农氏之地，性狡，善驭风，长于火系术法。

        “我今年200岁了，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兄长罢。大哥也成。我就认下你这个小妹了，你看如何？”丹赤喜滋滋地说道，又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封羽，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闪着银光的短匕首，“小娘子，你怎么不猜我和你身边那人一样，是个道士？”

        “不像。道士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你瞧着更像个打家劫舍的。”我坦白道。封羽和连璧那样的，才能称得上是个道士。

        “？？？我哪里像了？”丹赤极为不服。

        未及我出言回答，丹赤便收起匕首，“小娘子，你叫什么？”

        “裴青鸾。我在家中排行第九，唤我九娘也可以。”

        “好，以后我就叫你青鸾。”

        “那你呢？”

        “封子瞻。”

        话虽如此，但之后的丹赤，依然一口一个“带尾巴的小娘子”，统共也没听他喊几句青鸾。

        “你们是赤龙族，你为何不穿件赤色衣裳？”连璧调侃道，眼睛直直地盯着丹赤身上那件旧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泛着毛边的深色衣袍。

        “那你旁边那带尾巴的小娘子还是青龙族的呢，你见过她穿青色衣裳吗？”丹赤忙开口回击，还不忘讨好我：“不过小娘子你穿这橘红色的裙子真是好看，走起路来那裙摆就跟尾巴似的，又跟朵花一样。”

        丹赤说的不假，我更偏爱热闹些的颜色，譬如海棠红、胭脂红、茜色，青色衣裳倒是未曾穿过。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丹赤好像那个远嫁一方遇到了家乡人的妇人，拉着我说个没完。

        “带尾巴的小娘子，你家里可有亲人？我说的是你的龙族亲属。我家里还有个阿姐。”

        “没有，我不是在龙族族群里长大的，我是条散龙。”

        “你这么可怜啊？那你也没个龙照应的，自己活到这么大？”

        “我是被一个灵族前辈养大的，他如今三千多岁了。丹赤你是在族群里长大的吗？”

        “对，我是神农山出来的，不过我从小就不耐烦在赤龙部待着，一得了机会就往外跑，后来我拜了个师父，我师父是轩辕之丘黄龙部的，叫玄黄。我的术法大半都是他教的，他是个逍遥自在的龙，我也是。我呢，本来是跟着师父在仙山里修行的，师父他老人家有事要忙，我就出来晃晃，当个游侠。这不一年前经过这儿吗，看见另一个山头的山贼使了不入流的手段想吞并这个地方，我就出手帮帮忙，谁知他们竟赖上我了，非要我当他们老大。师父回了，我就离开。打架、管山头、赌钱这等子事都太无聊了，哪有修行好玩儿。我并未想过要长久地在这里待下去，这个山大王当当就好，当久了也腻的慌。”

        这可奇了，历来从家中逃出来的，大多是被逼婚的小姐，或是大户人家犯了罪的逃奴，像丹赤这样的青年男子，的确少之又少。

        “你在赤龙部过得不好吗？”

        “小娘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我姐姐给我说了门亲事，那姑娘生的太丑了，脾气也不好，我不想娶她，更不想和她共度一生，所以我就逃婚出来了。”

        “真话是，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我才不回家呢。我家里有个整天捉我回去继承家产的阿姐，还有一群整天内斗的开心的不得了的族老，我回去也是心烦。”

        为什么我觉得他说的真话也不像是实情。

        “那你山寨里的这些人？”

        “他们有的是军户，有的是佃农，还有的是孤儿。四十多个，都是过不下去了的苦命人。玉州是边境，年年征兵，今日站岗的卫二牛，他以前是个传令兵，家里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死在战场上了，父亲去得早，以前和管田庄的李老汉是邻居，家里就一个瞎了眼的老娘，他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却跛了一只腿，连卖力气的活儿都不要他，他只能上山当了山贼。还有荆得禄和成狗子，从隔壁镇子逃荒来的，以前是佃农，被欺负地米糠都吃不饱，荒年又来了，只能落草为寇了。至于冬生，他无父无母的，丢到这山下，被辜大爷捡回来，一口米糊糊一口清水喂大的。”

        看我沉默不语，丹赤挠挠后脑勺，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看现在这不挺好的吗，赤炎寨里的人都能吃得饱饭，后山有地，虽然薄了些，不过好在地方够大，开垦之后撒上种子，收成还不错。这地方也总有商贾经过，还有酒喝，有肉吃。”

        “你带他们打劫？”

        “打的。打的不多。杀人放火的事，我们龙族不干。”丹赤一脸正经，“普普通通养家糊口的本分生意人，吓吓也就得了，若是遇上品行不端的过路商贾，东西全给我留下，我丹赤让他赤条条地裹着条裤——啊，啊，不是，裹着件囫囵衣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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