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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二,香浸


待我们回去后已是天黑尽了,凌彻早已回来,在我房里托着腮,手里一把破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桌上的瓷瓶子,瓶里是早间我放进去的鲜花。他一脸无奈地问:“又跑去哪里了?”

        我思索一会儿,将白天的事跟他说了。

        谁知他突然就精神起来了,眼神一凛,如临大敌:“崇镇?老宫他找到这人这么些年了竟也不肯对我们说?”

        “怕是因为你们不大待见他……”我刚开口便被凌彻打断。

        他道:“不是不待见他,是他这人……怎么说,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不大磊落,反正你也最好别总往那儿去——跟着老宫去就算了。那个阵法呢?”

        我把小木盒给了他。

        他拿着翻来覆去瞧了几遍,道:“这个东西先在我这儿放着,我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毛病,要没什么事再还给你,他的东西可千万不能乱收。”

        我思前想后,还是没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便问他:“我觉得延天君说话直来直去的,似也没像你说的那般。”

        凌彻重重叹了口气,道:“丫头,你还小看不懂人的。崇镇说话虽直,但每句话都是有目的的,当年套军情一套一个准,可他偏偏对谁都这样,叫人信不过,他归隐,跟这习惯绝对有关系。”

        我大惊失色,忙道:“那尊者还常这样跟他来往?”

        “老宫去找他,八成目的也不纯。可人家有资本这么干,我的小祖宗,你可是没有,多留些心罢。”说着一边用老外婆吓小孩子的表情看着我,一边用扇子邦了我的头。

        而后几个月,我也隔十天半月便随尊者去一趟延天君那里,至于凌彻所言,我没告诉尊者。

        如今已入了秋,天虽不如何凉,却是干燥了许多,是以我又犯了咳疾,虽无什么大碍,到底有些不适。尊者见了,便日日给我炖梨膏,炖得整个屋子都被甜香腌入味了。

        入了秋便要报收成,这几日不止我,尊者凌彻也都在批文书,三人一人一张几案,尊者手边放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咕嘟嘟炖着我的梨膏,他时不时便用小银匙进去搅一搅,炖好了便盛上一碗与我,我一咬牙仰头一倒便全入了口。凌彻斜眼瞧着,略显嫌弃道:“怎么吃个甜的也入吃苦药一般,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忙忙用水漱漱口,末了用手帕揩揩嘴,道:“你不懂,东西但凡太甜太苦都不大好吃。”

        “为什么不弄些正经药来吃吃,秋冬气燥,弄不好会出大毛病的。”尊者一面向炖盅里加梨汁一面问。

        凌彻丢下笔,将批完的文书仍在一边,用丝绢擦擦手道:“是药三分毒,一病就用药易惯坏身子——这不是你平日里说的吗?从前我有个头疼脑热就用这话打发我,怎的如今又觉得吃药好了?”

        尊者没说话,只自顾自搅着炖盅里的梨膏。

        凌彻瞟他两眼,又瞟我两眼,一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我低下头,用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画圈圈。

        夜间将歇时,凌彻来了。“坐坐坐,我跟你聊聊,”他一面引我坐下,一面像老婆婆一样拉着我的手轻拍,我一阵恶寒,抽回了手,“你觉得老宫这人怎么样?”我一愣,顿时明白了什么,只是尴尬地笑笑,道:“你这样子,点一颗痣就活脱脱一个媒婆!”

        他颜色严肃了许多,道:“老宫对你可不一般,我从没见他对一个姑娘这样的——别跟我说什么长辈小辈的,我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小辈这样的。”

        我嫌他多想。

        他叹了口气,道:“你也仔细周虑周虑,这几个他待你如何?等闲人他哪有这心思照料?我知道他前头那个小徒弟难免膈应人,可人都没了,你在乎这些做什么,他如今只对你一心一意便够了。丫头你也不小了,得为自己考虑,不能总学你娘,她……也是可惜了,该早早成个家。”

        我用手沾了茶杯上的水在桌上画圈圈,一时想到了什么,便问:“这话是尊者找你说的?”

        他摇头,道:“他没明说,但他心里这点意思我也能猜个八□□九。总之你自己思虑思虑罢,你娘把你托付给我,我也得担得起这托付,我也是瞧着你长大的,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当年八成还要叫我一声爹,我也究竟是盼着你能成个家,有个人对你好。”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我心里也有些难受,但仍强笑打趣,啐他一口,道:“呸,谁管你叫爹了。”

        他无奈又好笑,道:“你啊你,算了,早些休息。”说罢起身便要走,我忙喊住他,让他帮我将窗打开,他嘟囔了一句“多事”,帮我打开了窗。

        熄了灯,我倚在床头发呆。尊者对我有意思?我信,又不信,他的的确确对我很好,可又为什么偏偏是我呢?若这真的是真的,我对他又是个什么意思呢?我终究是未经历过情爱,不知何为有意,何为无情,尊者很好,我也喜欢与他一道,可这称得上是动心吗?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我也渐渐睡沉了过去,再醒来时却是被冻醒的,我忙把自己团在被窝里,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发烫,想来是发了热。

        浑浑噩噩地使了个术法关上了窗,手还未收回来,我就又半清不楚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热度已经退去了,只是浑身乏力,眼皮也仿佛被粘住一样,静影沉璧两个见状强行把我拖起来硬塞了些汤粥。“小殿下要是实在困得厉害就再去睡罢,这几日实是忙了些,尊者和上神将才急慌慌地出去了……”静影一脸心疼地看着我,而我还未等她说完话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夕阳渐斜,我松松拢了拢头发,趿上鞋在房里转悠了一圈。案上用棉拢子拢着个小汤盅,打开,里面是一小盅汉宫棋,还是温热的,想来是静影怕我醒来时饿,特意留下的。幼时我一生病便没胃口,静影就做这汉宫棋来哄我吃些东西,百试不厌。

        旁边尊者的小阁依旧紧闭着门,看来仍是未归,他们去哪儿了呢?

        依旧是一个人刺绣插花,沉璧她们在外头引水浇园子,嬉嬉笑笑好不热闹,不消一会儿便全都被浇湿,沉璧还没心没肺地对她们说什么“浇水长高”的浑话,被几个姑娘围攻,大喊着求饶。我瞧着她们这样玩有趣,便也没阻止,自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小殿下,小殿下快救救我!”沉璧拎着湿漉漉的裙子跑进来,脚下留下一路水痕,见到我就往我身后躲。

        后面几个女孩也跑进来,嚷着不能再饶她,几个人扯着我追来躲去,到最后连我的衣裳也湿了。

        城门的火再着下去,池鱼就得被烤焦了。我忙出手去劝和,分开沉璧她们,道:“好了好了,放了她这次罢,快把衣裳裙子烘烘,莫着了凉。”

        一个年纪小的女孩大喊着不依:“小殿下可不能再纵着她了,这都不知是第几次了,回回浇园子都要被她浇一身湿,这一次不能再饶她了。”

        我帮她烘着衣裳上的水汽,道:“可你也乐在其中呀,若是嫌被浇湿,早就不会再来浇园子了。”

        她被我噎住,一时想不到如何回嘴。

        我又牵起沉璧的手,向她道:“你呀你,一时畅快,有罪受了。去,把你床后头隔板里的零嘴拿出来,全给她们分了,若不给,这个月分零嘴就没你的了。”

        沉璧的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去,把衣裳换了,叫……”我头猛地一晕,“叫静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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