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所以，你放弃了我
——她说过，永远不会分开。那么，这八年来，他们的灵魂是否还在纠缠？
头痛得厉害，简依捏了捏额头，费力地坐起来，芃芃还在熟睡。简依侧身用手指轻轻的抚摸孩子嫩滑的脸，小姑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孩子，你跟着妈妈受了这么多的苦，如果你回到你应有的命运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简依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怎么就会想到要芃芃离开自己的生活，这怎么可能？
简依努力的摆了摆头，唔，头晕而已，不要胡思乱想。
做了早餐，招呼着芃芃起床，吃饭的时候，简依还是忍不住的问了芃芃一句，“芃芃，你有没有觉得跟着妈妈生活很苦？”
芃芃抬起头，忽闪着两个大眼睛，边嚼着东西边摇头。
简依欣慰的一笑，“你看到有同学会由爸妈车接车送的上学，你有没有会羡慕？”
芃芃用力的咽下口里的食物，说“我一点都不羡慕，但是我羡慕他们有好多的钱。”
简依微微一愣。
“如果我们也有好多的钱，就可以给妈咪治病，妈咪的病好了，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
“妈妈一点也不辛苦。”简依的声音有几分的哽咽。
“妈妈，我长大了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然后我开车接你上班下班，让别的妈妈都羡慕你，好不好？”
简依一把抱住女儿，“好芃芃，你真是妈妈的好孩子。”
匆匆忙忙的送芃芃去上学，临走时简依胡乱的翻出了一药瓶拿出两粒就着水服下。整个上午她坐在电梯里都是晕晕乎乎的状态，简依怕是自己要感冒的征兆，中午的时候又拿出两片药服下，谁知道，过了一会，整个人乏的两个眼皮都要抬不起来。实在熬不住了，她找到领导请假，后勤管事看到她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好，叮嘱了两句，便准了假。
走出办公大楼，焦灼的阳光一照，简依更是觉得眩晕，她晃晃悠悠的走向街边的排椅上，趴在椅背上想要休息一下，谁知，身子刚一放松，就失去了意识。
有多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简依翻了个身，又想舒舒服服睡去，突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香烟，家里怎么会有人抽烟？简依的意识一下清醒，猛地睁开眼睛。熟悉的风铃，熟悉的暗红色墙纸，熟悉的昏黄色的灯光。只是，自己怎么会在家里？简依忽地一下坐起来，然后，呆住。
站在窗前的高大身影，在她猛然坐起的时候转过身。那么熟悉的脸，淡漠地望着自己，顾晁然。
“晁然，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简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毛巾被下的手还轻轻的捏了一把自己，喔，是痛的。
顾晁然将指间的香烟又轻轻的吸了一下，四处张望，“你家，有没有烟灰缸。”
“哦，我家没有人吸烟的。”简依边说边摆着手。
男人捏着烟头，转过头，静静的凝望着她。
“哦，那个，你，扔在卫生间好了。”简依的头绪依然混乱，这个男人怎么会在自己的家里。
顾晁然处理了烟头，走进房间的时候，正好看见简依慌慌忙忙的要下床。
“你去哪里？”
“糟啦，芃芃，这么晚了，芃芃还没有人接呢。”简依急急忙忙的低头寻找拖鞋。
“安静接走了。”
简依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的看着顾晁然，“我怎么在家里？”
顾晁然一声嗤笑“你在街边睡着了，我路过。以为你生了什么病，结果叶简依，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么？为什么要服过量的安眠药，还要选择在大街上轻生么？”
安眠药？简依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她以前睡不着觉，确实买过安眠药，因为包安眠药的纸包破了，便将药放在了盛感冒药的药瓶里。诶呀，自己还真是个猪头。
“那你，怎么把我送到家里？”
“我用你电话打给你男人，你猜，他说什么？”顾晁然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环臂抱胸，“你的男人还真是大方，他说，他正在开会，让我把你送回家，不但告诉了我地址，还告诉了我，哪里放了钥匙。”他的一边嘴角向上挑着，眼里是嘲讽的光，“哦，对了，后来他还打来电话，说安静会接着孩子，让我，好好照顾你。”
简依将头埋向阴影，乔垒，你搞什么鬼。
“乔垒这种男人还真是不多见，给自己的老婆和老情人创造独处的机会，深更半夜了，还是，在自己的家里。”顾晁然环视了一下房间，“虽然条件不怎么样。”
“晁然，我跟乔垒”
“你们分居了么？还是离婚了？这么一间小屋子，比我们当初的那间还要小，这么一张床，容得下你们三口么？怎么连张婚纱照都没有，你就这么委屈地嫁给了他么？”
“我们没有结婚！”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不高不低，却清晰无比，如一块完整的石头被人小心翼翼地投入到深潭里，只是扑的一声，坚定而沉着。
简依抬起头，望着满脸不可置信的顾晁然，“晁然，我们没有结婚。我没有爱上乔垒，乔垒也不会爱我，因为乔麦，乔麦怀孕了，然后乔麦又生病了，你知道了，她是抑郁症，我不能放弃她。”不知道泪水是怎么浸满了双眼，然后无声无息的淌了下来。
“所以，你放弃了我。”男人的声音冰冷，深邃的眼眸里瞬间罩上了失落。
“对不起”微弱的夹杂着鼻音的三个字从肿胀的喉咙里发出。
猛然间，阴影罩上，顾晁然一把抓住简依的手腕，他的胸膛几乎压上她的身子，“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因为一个好姐妹抛弃了我？还是，请求我的原谅，让我原谅你自以为是的高尚？”
只有泪水肆意，简依说不出一句话来，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顾晁然的胳膊失声痛哭手腕被他抓的很痛，她甚至可以感觉出他对她的恨，恨到要捏碎她的骨头。可是，这种痛却抵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那是撕开伤口后的痛，痛到喘不过气。
腕间猛然一松，简依跌落在床上。男人无力的声音，“对不起算什么，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怎么能还的清？八年的孤单，一辈子的孤单，怎么还的清
从这个破旧的老式建筑里出来，顾晁然掏出烟，颤抖的手打了几次火才点着，猛地吸了一口，他坐在旁边的花池上，抬头望着三楼上那昏黄的灯光。脑子里一阵烦乱。
下午，他去简依所在的医院办事，车开到医院门口，他看到路人对着一旁的排椅上趴卧着的女人指指点点，处于职业本能，他以为是有人突发疾病，下了车一看，竟然是简依。心猛地一紧，对她做了最初的诊断，发现只是睡着了，他拍了拍她的脸，几声呢喃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晁然，我感冒了，好困。”后又沉沉的睡去，甚至还有轻微的呼声。顾晁然心里无奈的一笑，这个女人，睡成这样，居然还能认出他。翻开她的手提包，一个感冒药瓶滑落，打开一看，竟是几粒安眠药，随即了然。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么的马马虎虎，还是让人不放心。再次想要把她拍醒，“你吃了几粒？”呢喃了两声，睡去。还有反应，又是根据感冒药的剂量，应该没有大碍。顾晁然的心稍稍放下。想了一会，他拿出她的手机拨通了他最不想拨的电话。
对方在几声之后接起，“叶子，是乔麦有什么事情么”
“你不关心你的老婆，倒是挺惦记别的女人。”
“你是谁？”
“”
“顾晁然？”
“简依在街边睡着了，你来接她吧。”
“街边，睡着？”
“她可能误服了安眠药，应该没有大事。”
“我在开会，顾晁然，简依如果没有什么事，麻烦你把她送回家，地址是xxxxxxx钥匙在门口的鞋架下面，谢谢。”没等顾晁然回答，电话挂断。
当时，顾晁然就很疑惑，哪有这样的丈夫？心里有一点点的别扭，他怎么可以这么的不在乎她？
将简依抱在怀里，她居然还习惯性的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心跳有一阵的加速。这个女人曾经拥抱了自己，却在别人的怀里习惯了靠近。别人的怀里，那个不在乎她的别人。手掌握成了拳头，一点点的攥紧。
车停在楼下的时候，顾晁然有点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址，整个四层楼老旧的透着无力的疲惫感，暗红的墙砖上不均匀的爬散着一块块的青苔，无声的告诉着行人这是被岁月腐蚀被繁华抛弃的角落。楼道门口是破旧的自行车和散架的旧橱柜，墙角甚至有不堪入目的某种动物的粪便，也或者是某些人的。抱着她上楼，狭窄的楼道内到处散落着垃圾，发霉的味道充斥着鼻翼，斑驳的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好不容易打开了断裂了几根栏杆的防盗门，走进去，房间小的令人压抑，十平米左右的一个房间，因墙上贴着的酒红色的壁纸略显温馨，粉色的写字台，简单的双人床，两把椅子，一个双人沙发，一个茶几，装满书的小书架，再无其他。顾晁然环视了一下墙上的照片，简依，乔麦，和芃芃的合影，没有男人。
将简依安置在床上，他坐在床边沉思。心里充满了疑惑，乔垒电话里的态度，简依最近几次的状况，简陋的没有男人生活痕迹的房间，他几乎可以断定，简依，单身。可是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答案也是，他们离婚了。
估计简依也不会很快就醒来，顾晁然回到医院处理了手头的一些事情，在路过街边的一个包子铺，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车。
“老板，一屉包子，纯肉馅的。”声音就这样熟悉而自然地淌了出来。心中又是一阵苦笑。
犹记得许多年前，那个一脸纯真的女孩子，摇着自己的胳膊哀求着自己去给她买肉包子。
“晁然，就要吃肉包子，你就去给我买纯肉的吧。”
“多吃素，少吃肉。”
“反正你也不嫌我胖，有什么关系。”
“你这样对身体不好。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子，不爱吃蔬菜，偏爱吃肉。”
“如果人活着连最起码的吃欲都满足不了，那还要活着干什么？”
“你活着就是为了吃肉么？”
“吃肉会让我更好的活着！”
“”
顾晁然无奈的苦笑，不知道现在的她是不是还是那么视肉如命。不会了吧，那么瘦，那么轻。
太阳回家，月亮高挂，顾晁然竟也难得的丢下繁忙，静心坐下来看了看简依的书。很多都是上学时候的，其中还有他买给她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挪威的森林》，还有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携手并进，一样的坚毅。”“唯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时候，简依省吃俭用，仅有的零花钱大部分都买了书，他要送给她的礼物也都被要求换成了书。她说，书是灵魂的凝固，每一本自己爱的文字里都有作者与读者共通的灵魂，他们在用灵魂对话。她说，晁然，你送我书吧，文字可以锁住你我的灵魂，这样，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她说过，永远不会分开。那么，这八年来，他们的灵魂是否还在纠缠？
烦乱的思绪让他掏出了烟，本来已经快要戒掉，最近却又开始抽的频繁。站在窗边望着黑暗陪伴着指尖的忽明忽暗，犹如他的心情，忽明忽暗。
半夜两点多，她终于有了动静。然后她告诉了他事实。她抛弃了他的事实。她跟乔垒没有结婚，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可是，她又强调了一个事实，终是选择了她抛弃了他。因为男人也好，因为女人也好，因为爱情也好，因为友情也好，反正，他们的八年没有被锁在一起。那一刻，他甚至比八年前还要恨她，就好像是剥开了一层皮，还没有愈合，便又蚀了他的骨。
心里一阵阵的抽痛，失落，她竟是那么容易的就选择了放弃，恼怒，这么多年还是轻而易举地就为她乱了心绪，愤恨，为什么自己还是那么在意她的生活，心疼，她怎么熬过的那些日子。
房间里，简依将头深深的埋在枕头里，他毫无预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在自己躲藏的小屋里，他看见了她所有的不堪与狼狈，她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当年的事实。她没有跟乔垒结婚，她从来没有爱过乔垒。这是八年来她多么渴望告诉他的事实，今天，她说出来了，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她看见了他眼睛里浸染着疼痛，愤怒与失望。他说，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完。用一辈子去偿还八年的债，可是，到底是，谁欠了谁？
抬眼，看到茶几上的塑料袋，里面安静的躺着几个小巧的包子，简依知道，一定是肉的，只是，她很久之前就不再视肉如命了，因为，在她的生活里，比肉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所有的追求都微不足道
如果不是突兀的震动声响起，简依还在发呆。抬头找寻了一圈，写字台上，黑色的手机，不是自己的。她拿起来，屏幕上两个字，tina。
接还是不接？接么？不要了吧，怎么说？不接了吧，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人之间能有什么事？算了，不要接了。
电话只是响了这一次便没有再打来，简依想，真的是一个优雅的女人，识大体，懂得给男人空间，不纠缠。那时候的自己，自从有了手机，为了节约电话费，与顾晁然办了情侣卡，互打不要钱，所以，她充分的利用了资费套餐的这项优惠政策，绝不浪费资源，拼命地打。有一次，晁然做实验，她打了23个电话，顾晁然以为她出了什么急事，拨回去，她只是笑嘻嘻地说，“没事，想你而已。”晁然无奈笑，“简依，以后打三个电话之后，如果我没有接，你就不要再打了，我肯定是在做实验。”简依乖乖的点头，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像某种动物一样，撂下爪子就忘了，执着地一如既往。她后来思考了很久之后给出顾晁然的的答案是，那些悦耳的嘟嘟声，一遍遍的告诉她，他们无时无刻不再彼此牵挂。其实，她对自己说，晁然，那是我对你无时无刻都在牵挂。
早上，安静和乔垒都打来电话慰问她，却都默契的跳过了她回来后的经历。一个上午，顾晁然的电话没断过，很多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名字。tina除了最开始的那个电话没有再打来。简依一概不接，因为，她不想制造误会。
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万一耽误了晁然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思来想去，她还是从他的电话本里翻出了陈菲菲的电话号码，然后手指一点，拨了出去。
“晁然，什么吩咐。”
“”
“喂，说话呀。”
“那个，陈菲菲，是我，简依。”
“”对方的陈菲菲疑惑的又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哦，怎么是你？”
“昨晚。昨晚，晁然的手机，丢在了我这里。”
“”
“那个，你不要多想，是我生病了，完了，那个”
“b座21楼副院长办公室，自己送过去，我在外地。”啪，挂断。
唔，简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给自己暗示，这个女人的语气，习惯，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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