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去留

民国26年冬，汉口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更加寒冷的，却不是天气，而是人心。自打南京大屠杀的消息陆续传至汉口，整个城市都陷入黑暗无望、人心惶惶之中，大街上再也见不到打扮时尚摩登的先生小姐，汉口新市场、璇宫饭店、明珠百货公司也纷纷关闭歇业，夜里的霓虹灯暗淡无光，即便当年大都督被叛军扣押，素芳父亲因而殉职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萧条和冷清。

        近来任家太太从隔壁巷子的朱家带回来的消息愈发的不好，日本人相继占领上海、南京、苏州，估计接下来就是武汉和长沙了。听说日本人极其凶残，毫无人性，大轰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两天听说朱家已经联系好了福州的亲戚，打算赶在日本人来之前，举家先迁往福州，再和福州的亲戚一同南下，到南洋去投奔宗族里的其他支脉。

        其实自入夏以来，整个国家都处在动荡不安、不知何去何从的状态中，国民政府软弱可欺，作战也是节节败退。国家尚且如此，百姓就更加焦虑惶恐了。素芳虽不常出门，但毕竟读过些书，国家大事多少也了解和听说，附近的邻居一家接着一家的搬迁，朱家已经算是离开的比较晚的了。她没有地方可以投奔，便更加加紧规划起自己以后的人生来。

        近段时间以来，素芳只在中秋节的时候去郭家登门看望了一次，郭家太太告诉素芳，如今郭梓和已经取代他父亲，成了家族生意中说话算数的人物，大半个郭家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谢家被彻底清除出去，郭仪君也已经被架空。郭家太太每每想到这些，都不禁热泪盈眶，直感叹郭梓和太不容易了！

        郭家准备举家迁往香港，这是宗族的决定，并不是郭梓和能说了算的。听说郭家有一支血脉很早之前就在香港落脚生根，如今生意做得还不错，这些消息素芳听过也没当回事。郭家太大虽经过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可想到国家支离破碎仍不免痛心疾首。她想要带素芳一起走，母女俩在房间里交谈很久，素芳再三考虑，仍是拒绝了大姨母的好意。

        她当然知道，若跟着郭家一起去香港，自然是能在大姨母的庇护下衣食无忧，有一天想开了与郭梓和再续前缘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呢？毕竟她姓叶，走到哪里，她都是国民政府叶庭安的独生女儿，若是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父亲的家国情怀，又如何对得起父亲的英勇殉国？国家满目疮痍，但香港却是有钱人的乐土，无论贸易、航运、工业都是最发达的。郭家的财富是从前清朝开始积攒起来的，非常可观，达到极其惊人的数量。郭梓和如今羽翼丰满，到了香港，必定另有一番作为，将郭家家业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也是指日可待，到那时，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郭家太太不好勉强，但还是没放弃带素芳一起走的想法，只是素芳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只得暂时作罢。

        夜里顺芝睡熟了，素芳却还是难以入眠，又一次的想到父亲叶庭安，当年他替大都督挡下子弹，认为大都督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可以保住湖广两省不陷入军阀混战的局面，百姓能平安生活，虽然大都督也确实做到了，父亲牺牲自己换来的一切也都值得，但，多年以来国民政府里派系林立，争斗厮杀从未停止，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都是利益驱使罢了，又有谁是真正救民族存亡于危机之时、不顾一切抵御外来侵略者的呢？真正的爱国者，真正的斗士，应该奋起反抗，不应该让日本人长驱直入，让近半个中国沦为殖民地。淞沪保卫战的硝烟还未散去，南京大屠杀的屈辱和凄惨还未过去，眼看着武汉也即将沦陷，父亲的爱国明理的赤子之心，终是错付了。

        可惜自己只是一个高中都没有读完的女子，若能为国家和民族抵抗侵略者做点什么，也是绝对的义不容辞。

        两天后的上午，是个晴天，素芳搬了两把椅子放在院子里，让顺芝乖乖坐好，自己也坐下来，拿了本书正在教顺芝认字，院门被人拍响，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会是谁？

        她打开门，却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郭梓和。

        他还是那身衬衫西装加皮鞋的打扮，门一打开就直直望着她。

        素芳不想让他进来，顺手就准备关门，然而如何抵得过郭梓和的力气，他还是推开门走进来。顺芝刚开始学认字，本就没多少耐心，这下看到梓和哥哥来了，更是高兴，以为是来带她出去玩的，便丢下书跑过来。

        素芳想，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好不容易骗的顺芝能安静坐下来认一认字，他一来又白费了。无奈之下，素芳只得嘱咐顺芝，“就在院子里玩，不许爬树，妈妈和梓和哥哥说一说话。”

        她将他带到卧室里，这里关于任嘉惠的所有一切都已经被抹的干干净净，真正变成了素芳和顺芝居住的房间。

        素芳站在窗边，“你想说什么？”

        梓和还是直直看着她，“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香港，我一定要娶你！我说过要一辈子保护你的。”

        “不行，我跟你走了算是什么？何况我还有顺芝。”她望一眼院子里正在玩树叶的顺芝。

        郭梓和轻轻握住素芳的右手，声音渐渐低沉温柔。

        “素芳，你跟我走吧，不愿意去香港，那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郭家，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吗？”不等素芳开口回应，他接着说道，“这几年我明里暗里攒了不少钱，也学会了做生意，就算不依靠郭家，我们完全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顺芝就是我们的女儿。至于任家太太，让她守着这破房子自己过吧。”

        素芳叹了口气，“郭梓和，我不能跟你走。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是个寡妇呀，而且也没有办法生孩子，你还这么年轻，又是郭家少爷，怎么能娶我当夫人呢？我们一走了之，你祖母怎么办？我也不能对不起郭家啊！”

        “可是日本人要来了，我不能留你在汉口！”郭梓和不明白素芳的执着从何而来。

        “我父亲说过，故土难离，我是走不了的。”素芳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走不了的。”

        一说起素芳的父亲和母亲，郭梓和就毫无办法，既焦灼又沮丧，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刚跨出门槛，素芳追上来，将一个胡桃木盒子塞到他手里，他浑浑噩噩的接过来，也不问盒子里是什么，只木木登登的向外走去。桂花树下顺芝脆生生的喊他“梓和哥哥”，他也仿佛没有听见。


　　(https://www.uuubqg.cc/38197_38197661/39862157.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