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交心

终于跑到郭梓和就读的沈阳路小学门口，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气，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却都顾不上了，抬起头在校园里四处寻找，终于在角落的小花坛里看到郭梓和。他小小的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头也埋在膝盖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像是没人要的小狗一样。素芳的心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狠狠揪住，疼的颤抖，一时间连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屏住呼吸轻轻的坐在郭梓和身边，抬手将他拥进怀里，极力控制不要流露出后怕的情绪，轻柔的拍拍他的肩膀，“梓和，梓和，姑姑来啦，姑姑来接你放学。”

        “怎么那么晚，我以为你不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可见是害怕的。放学的时候他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既没看见姑姑也没看见司机，就有点慌，难道姑姑自己回家了？他反复回想早上分别时姑姑一再的保证，又觉得应该相信她，也许是有事耽搁了，于是回到校园里等。可越等越久，眼看着太阳落山，花坛里的鸟儿都不叫了，四周安静的就剩自己，心里越发害怕，胡思乱想起来。姑姑会不会把我给忘了？姑姑会不会不要我了？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会记得我，没有人关心我，素芳姑姑是个大骗子！想到这儿，他悲从中来，终于在素芳怀里哭出声来，哭的委屈极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司机突然失约不来，但素芳还是心疼得不行，连忙道歉，“对不起，梓和，都是姑姑不好，不生气好不好？”见他还是不理她，就绞尽脑汁的哄他，“周末姑姑带你去新市场玩好不好？”梓和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粉嫩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也有点红，嘟起嘴说：“新市场不好玩，换个地方。”

        素芳“噗嗤”一声笑了，“行，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郭梓和隐约感到自己落了下风，可是他才8岁，说不清到底什么心情，本来是很生气很生气的，可见到她就马上心安且心软，根本就忘了生气，只好擦干眼泪站起来，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去，原谅你了！”

        素芳被他一副小大人的神态给逗笑了，唇角弯弯，也站起来跟着往外走。

        到家就看到表嫂谢雨菲端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脸的趾高气昂，绣着蔷薇花的丝质旗袍穿在她身上，美则美矣却失了风度。谢雨菲见他俩手牵手进门来，似笑非笑，“哟，放学回来了？今天我去百货公司逛街买东西，都是贵重物品，所以叫司机开车接送。”又瞟了素芳一眼，“看来你们也能自己走回来嘛，还非得车子接送，真拿自己当大小姐和大少爷了！”说完还翻了个白眼。

        谁不知道仪君哥哥也有两辆福特，根本不需要用到大姨母的车，她是故意的。可是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她只会变本加厉，不知道下次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素芳只当没看见，捏了捏郭梓和的手，镇定自若的接过话头：“对啊，我们能自己走回来，我正准备告诉大姨母，以后都不用车子接送我们上学放学了，梓和由我来负责。”

        谢雨菲今天使这招是想给这俩人一个下马威，一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像乞丐一样赖在郭家不走，另一个是妾生的贱种，还妄想与她的儿女平起平坐，不可能！这次让他们看看清楚，这个家将来是谁做主！老头子老太婆还能风光几年？最后郭家还是她的！她就是故意的，要是郭梓和因此失踪，被车撞死、被人贩子拐走，岂不更让人痛快！

        “那你直接去告诉她，是我故意找借口要用车，不让司机去接你们的，看看你亲爱的大姨母会怎么做？就算她问起来，我只说我不记得今天是开学日，谁能怪我不成？”谢雨菲仍然高傲得很。

        “我不会跟大姨母告状的，你放心，我们放学后去哪里、干什么和你无关，再说，不兴我们出去喝咖啡看电影么？”素芳轻描淡写的说。她知道，谢雨菲智商并不算高，脾气也不好，沉不住气。她越是表现的满不在乎，谢雨菲就越生气，那就赚到了。

        果然，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里，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还被噎住，谢雨菲气的胸口起伏，丢下一句“走着瞧”，拿起手袋便气冲冲的走了。

        郭梓和是真的伤心了，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平常拿她当陌生人，现在还故意使坏，果然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想到这儿他低下头，原本止住的眼泪又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掉落，一颗颗落在素芳的羊皮鞋面上。

        素芳知道郭梓和心里肯定很难过，于是将他推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半跪在他面前，抬手替他擦干眼泪，看着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梓和，素芳姑姑以后每天接送你上学和放学，好不好？咱们走路去，边走边聊天，还可以逛逛商店，比坐车好玩多了。”见梓和还是闷闷不乐，索性承诺，“嗯，你每周可以选一个零食，我买给你呀。”

        “素芳姑姑，你会陪着我吧？”郭梓和第一次意识到，素芳姑姑也许是他的唯一。

        “会的，我保证！”素芳知道郭梓和没有安全感，所以尽力让他感到温暖和亲情。

        晚上郭家太太回来听说了此事，没有责怪谢雨菲的打算，也默许了素芳走路上学的请求。

        第二天早上，素芳穿戴整齐就带着梓和出门了，迎着朝阳，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自由了那么一点，尤其是，她认识了一个朋友，不在乎她是个孤儿，愿意和她说真话，这样很好。

        上午的课程比较紧凑，素芳读书很认真，记笔记也工整，是老师喜欢的那一类好学生，同学仍然孤立她，不同她讲话，加上老师的频频表扬，她知道自己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好人缘了。

        午休时间，素芳迫不及待的小跑去了隔壁班，年小余正在门口等着她，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去小花园里坐坐。

        “昨天那么着急走，事情解决了吗？”年小余问。

        “嗯，算是解决了吧。以后每天放学咱们都能一起走一段路。”素芳有点小兴奋。

        “好呀，咱们边走边聊，敞开了说说那群纨绔子弟的坏话！”年小余有点嫉恶如仇的侠气，这是素芳最喜欢的。

        “你说我们也没得罪谁，怎么就不招人待见呢？”年小余坐在花坛边沿，晃晃小腿，那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不管那些，我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素芳倒是比同龄的孩子冷静。

        “你想考大学吗？”年小余侧头问。

        “想，我想考大学离开汉口，去北平，上海那样的地方。”素芳眼神里有着向往。

        “为什么？上大学也不一定要去那么远吧？”年小余只打算读个师范学校什么的就行。

        “我没有家了，小余，父母都不在，大姨母这里也呆不长久，我没有家，去哪儿也都是自己一个人，所以，想去看看大上海是怎样的繁华，想去看看北平的雪是怎样的诗意。”父母相继去世，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现在有大姨母在，以后呢？真的要嫁给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听说你大姨母很厉害啊，难道不能帮你吗？”年小余没有那么复杂的心事。

        素芳沉默的摇了摇头，又说：“小余，我都忘了问你，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曾经有个弟弟，2岁的时候生病死掉了。我妈妈差点发疯，后来就一直有点。。。没恢复过来。”年小余指指自己的脑袋。

        “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素芳原以为像年小余这样活泼开朗的女孩子是没有烦恼的，没想到也经历过惨痛的死亡。

        “没事，都过去了，我父亲也挺不容易的。”年小余挥挥手，“让我来读书，也主要是想让我有个好的前途，不能靠水产生意过一辈子。”

        “那我们一起努力！”彼此交换心事之后，反而感情更融洽，两个女孩子都经历过家人死亡，都很珍惜现在，也很珍惜这段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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