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年一谋

老道回来见二人有些奇怪，看着自己的徒儿神色有些落寞，那少女又隐有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其放下手中的吃食，来到黎长生身旁“徒儿，虽说我们正一一门不拘人间俗世，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也无戒规，可是到底是出家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夫年轻那会，哎，兔崽子你要干啥，放下手指”少年掐着道指，冷眼斜眸看着老道大有你再说我就引天雷劈死你个老东西的架势。

        那少女见了吃食，转而将方才的事抛入脑后，也不防范是否有毒，吃了再说，一边看着吵闹的师徒二人，一边大快朵颐，双眸笑成了一弯月牙模样，世间却有如此娇憨怜人的女子。

        “道长，你们会算卦吗？”少女装着一嘴吃食开口嘟囔道，老道一听算卦，拂须而笑，小姑娘这是羊入虎口啊，老道对着徒儿挤眉弄眼，牵线月老非要成全了这一桩大好姻缘，看着平时精的跟猴似的徒儿，今日反而有几分呆木，老道一脚将其踢了过去“我这徒儿占卜算卦，面相手势皆通，老道我夜观天象，突有几分感悟，需要马上闭关修炼一番，你们二人好好聊，老道去也”话音刚落，老道身形几个辗转消失在视野中，少女睁大双眼，原来是遇见了真神仙，长生眯眼掐指，陵空微点，便依稀听见些许琉璃破碎声传出，随之一阵荧光四散零落，少女依然睁大双眸，不明所以，长生随手破了老道隐秘布下的传音符，坐回了篝火边“那是什么？”少女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吃了一嘴油腻的丹唇甚是诱人“迷药，江湖人称仙人醉，神仙闻了也要醉”长生回到，少女见其没有解释的意思，撅了撅小嘴，显得不以为然“不怕我们了？”长生开口问道，其一开始表现出那惊恐的模样不像是伪装，如今却又显得十分信任“我啊，虽然看不透你和那位道长的心思，但是对善意和恶意的感知却还在”少女骄傲的昂了昂头，其实最重要一点她没有说出口，便是长生给她的感觉，十分让其怀念，像年少之时在某人身边一样，那样的温暖。

        “街上那些冒充马帮的人都是寻你的？今日有个汉子向我询问过你”少年开口打破沉寂“是，我一直再躲着他们”少女伏在膝上，心不在焉的回到“你就没什么打算？”“没什么打算，一直被父亲关在家里，身边除了两个婢女，再无他人可以靠近，隔些时日父亲前来吩咐一些事，我便一直瞧不见外人，如今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躲一日便是一日，躲不过了就老老实实嫁给那三皇子，被关在哪里不是关，也不在乎换个地方了”少女回想起每当看见父亲时，他那心声几乎让少女震耳欲聋，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都牵挂在自己一弱女子身子，她想不通，一如她想不通为何父亲突然变得攀权附势，不知到底是变化太快，还是往日伪装的太好。

        长生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是心中有愧，眸中含情“姑娘要不要看看手相，准不准都收钱”少年收起思绪，开口调侃着少女“好啊好啊，我还没看过手相呢”沉渔似乎没听清楚长生说什么，迫不及待的伸出芊芊玉手，满眼期待的看着少年，长生一愣，觉得晏家不让这姑娘出门是对的，只不过凭她自己能逃离护卫，多少让少年有些难以置信“右手”长生有些无奈，看着眼前那青葱玉指，自己年少时便没少牵着，当时便是想摆脱也摆脱不掉，长生揉抚着少女的掌心，凝神闭目，眉头紧蹙，自己竟然完全感知不透少女的气运，世间人人皆有运势，或多或少皆对天机有些影响，只有身负大气运者，方才有天机遮掩的情况，上三品的修行者人人皆如此，只因其一念之间便可影响人间局势，然而这少女并非修行之人，看来晏东渊所言不虚，晏家百年儒家气运，沉渔独占八分。

        “道长可是寻到了什么天机气运？”少女出言问道，兴许是有些紧张，声音有些微颤“命运多舛，所思所虑牵连甚广，所行所为不由己身，天更漏子，谋算人间”少年叹了口气，如今看来，这少女十有八九是百姓口中的谪仙人了，待时机成熟，天人垂钓人间，到时少女到底是沉渔还是某个回神的仙人，便看其自己了。长生不敢轻易改变其命数，一饮一啄间，少女的路便大相径庭，只有先静观其变了。

        在长生思索间，少女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脸蛋上如朝露迎碧玉，眸中那积蓄已久的涟漪再也积压不住，荡漾开来，当年少年还年少，当年垂髯仍垂髯。

        待少年睁开眼睛时，那少女神情已然恢复，只不过有些眼角微润“无妨，小道赠你一物，你随身携带，自有妙法可帮尔度过难关，安神护身”说完，长生从袖间掏出一枚铜钱，样式古朴却铜色厚重黝质，可见经常再其手中把玩“此为道家传世之宝，收你一百两算便宜你了”其将手中铜钱抛向少女手中，远处一老道凝神眺望看着少年将铜钱抛给少女，一阵肉痛，长生说的没错，此铜钱却是道家传世之宝，传言一钱重，可压天下势，说的便是这上清一钱，却也最适合少女，压住其身上的气运，不至于让其如秉烛夜游，引得天人窥视，肆意摆弄，方可护身。“一百两，一百万两也买不来啊，罪过罪过，师祖在上，弟子教导无法”老道还在念念碎间，少女已经铜钱握在手心，二人面面相觑，少女一副要钱没有，要回去也不给的模样让长生很是头疼。其叹了口气，朝着一旁的暗处开口言到“出来吧，赶快把人带走，把银钱给我”话音刚落，之间一道身形缓缓从暗处走出，正是今日向长生打听少女的那个汉子。

        少女仿佛对出现的那道身影并不意外，歉歉的道了一声古叔，汉子来到少女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多谢道长，古晨替家主谢过了”汉子抱拳行礼，长生听着汉子自报家门，古晨，武榜第九，中三品悟定境武夫，也难怪长生今日在街上察觉不出异常，世间有江湖九榜，传闻出于那号称胜天半子的柳一之手，琴棋书画风流客，仙武谋臣赛美人，榜上人物涵盖仙宗，江湖，庙堂，皆是在一方的执手牛尔，方才因察觉少女神色有变，细微感知之下，才发现此人，长生自问那古晨想将少女带走，自己拦不住，也没有理由拦。

        “小姐，这是老爷给您的家书”古晨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少女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有些失神，颤颤巍巍的接过那封书信，再看着那麻衣汉子，少女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随即泪眼婆娑，放声大哭，长生看着这一幕，有些许突兀，不知怎么回事“老爷说小姐太过聪慧，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如今谋划已然进入了结尾，老爷自然要给小姐一个交代”汉子神色温柔，沉渔自小便在其身边长大，怎么不晓得这孩子心思，如今事情已了，自己便要做该做的事了“道长还请照顾小姐片刻，不多时辰，自然会有人来接”汉子再次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回首看着坐在篝火边上的一对年轻男女，真像啊，其喃喃道。

        沉渔伸手欲抓住那离去的身影，一声古叔嘶喊让人心道不忍，那汉子没有转头，摆了摆手，算是道别。

        长生察觉出了晏家一定出了什么大变故，或者，晏家耗时数十载谋划一桩欺瞒天下的大事。那位老尚书为了避开女儿的视线，不得以在女儿这里扮演了一位卖女求荣的父亲角色。少女撕开信封，泪眼模糊的看完信中内容，虽心中已有准备，但到底敌不过这赤裸裸的现实，晏家晏东渊受先帝所托，守护住大岳的读书种子，守护住覆巢之下的完卵，为达此托，自污清誉十数载，明里暗里将旧朝遗孤全部送出大胤安置在各处，待谋划完成之际，便是晏东渊殉国之时，晏家家主给女儿最后的遗言“苟存数十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圣贤，无愧于君臣，有愧于父女”

        少年看了一遍满是泪痕的诀别信，不知该如何安慰少女，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总有那些读书人，江湖人，如一口烈酒入喉，醉的人心滚烫。

        一阵马蹄声传来，二人抬头望去，一老叟牵着一马车已出现在篝火旁，看着沉浸在情绪中一对少年少女，老叟向长生拱了拱手，转而向少女说道“小姐，我们该走了”沉渔看着老叟，忍住哽咽，声音微颤“秦老，古叔他”“小姐莫要为他难过，只是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留遗憾，若有一天，老头子也要聊发少年狂一次，还请小姐莫要拦我才好”秦老神色看不出有些什么变化“可是去儒学宫？”少年也未抬头，开口询问道，老叟眼神一眯，看着在计划之外的小道士，心中有几分警惕，少女却已起身，向长生行了个万福“谢道长搭救之恩，也谢过道长所赠吉言，你我就此别过，有缘再会”那双眸子中含着一抹不舍与牵挂，就此登上马车，老叟叹了口气，抱拳之后，驾车离去。

        长生看着在夜幕中渐循渐远的马车，收回视线，儒学大擎晏东渊最后为女儿做的一件事，便是以一宗人的性命，换取女儿自由身，儒学宫如今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就算是大胤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少年直起了身，他要去送那位一人敢挡百万师的人间武夫一程。

        车厢内，少女捂住嘴唇，死死握住那枚古朴铜钱，他以为她不知道，她便当做不知道就好，只是别忘了当初的约定。

        翌日，一则消息震惊天下，晏家被大岳余孽一夜之内屠尽满门，武榜武夫古晨力战而亡，大胤为保护晏家残留血脉，将晏家幼女晏沉渔送入儒学宫，追封家主晏东渊忠国公，上国柱，太傅，谥号文贞。一时间，晏家被天下读书人唾弃，叛国卖主之臣，也配死谥文贞？也配忠国？笑死天下人。

        黎长生今日没有去集市上摆摊，听着这消息，一笑而过，自家那叔叔无愧于欺世盗名之辈，既然晏家让他活的不舒服，他便让晏家死的不安逸，好一手阳谋，无愧与大胤国君。少年将一壶酒缓缓洒下，敬那位以清名换命的读书人，敬那位一人破甲凿阵，捶杀大胤三千追兵的人间武夫，敬那一诺之下的十年一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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