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洪水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阿姐，弟弟敬你一杯！”
月色如银。
钱串子立在廊下，担忧地看着庭院中的黑发老者。
老者年过花甲，修眉明眸，铮铮风骨，此刻他对月独饮，满身寂寥。
“老爷，您少喝点，大小姐她…”
大小姐不会回来了，五十多年过去，大小姐仍如年轻时那般模样，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阿姐！你怎能舍我而去，我好想你！”
常岁趴在墙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即便兰州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可在她心中，兰州依旧还是当初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夜色如水，更深露重。
钱串子不知何时靠着廊下的台阶睡着了，兰州醉卧在花间。
常岁从墙上跳下，伴着月色来到兰州身边。
她从腕上的雕花白玉镯中取出一件披风搭在了兰州的身上，当初的少年如今已是鬓发斑白。
常岁轻轻拍了拍兰州的背，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哄他睡觉那样。
少顷，常岁把一根红线系在兰州手腕上，这是一线牵，小师兄说它被明净法师祝福过，只要把它系在自己牵挂的人身上，无论以后他在何处都可以找得到他。
“阿姐，等等我，别走！”
兰州梦到自己从悬崖跌落后猛然转醒，身上的披风掉落，披风上歪歪扭扭绣着百岁二字。
良久，庭院内的老者把披风重新披在身上，向屋内走去，今朝惠风和畅，是郊游踏青的好时节，他还得和老友一起去郊外赏春呢！
北山子茶坊。
茶小二从青衣姑娘踏进茶坊的那一刻就注意到她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可不多见，他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位姑娘您想喝些什么？”
“把你们店中最好的茶来上一壶，再来上几盘好点心。”
呵，这姑娘还是一位豪客，茶小二麻利地把常岁请到楼上的包间。
“咱们茶坊最好的是北苑先春，只不过需要稍等一会，姑娘不妨先听会楼下张先生的评书”。
楼下的张先生正讲到大业朝第二十三位帝王的秘史。
“话说，前朝成宣帝当年流落民间时结识了一位佳人，那位佳人是咱们杭州府高家的女儿，叫…。”
话音未落就被台下的人打断，“张先生，您老的故事都老掉牙了，那姑娘叫高春晚，是杭州府清水镇高家的女儿，是大业朝最后一位皇后，您能不能讲点新鲜的？还是说肚里没货了，要是没新鲜的故事就下去吧！别打扰我们喝茶。”
高春晚？
乍一听到故人的名字，常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高春晚最终还是当上了皇后，可大业朝最后一位皇后是什么意思？
匆匆五十余载过去，人间竟已经改朝换代了！
楼下张先生淡定喝了一口茶水，他说书几十年，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客人，只见他收起扇子，神秘一笑。
“诸位可知成王？”
听到成王的名号，台下人一阵唏嘘，那位杀□□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野史说他容颜俊美，武功卓绝，前朝有这位杀神坐镇，北境蛮夷之族不敢越边境一寸。
有成王赵瑾在，大业朝国力强盛，不断开疆拓土，成宣帝也极为疼爱自己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弟，把大业朝所有兵权全交在了他手上，也不怕成王造反。
可惜了！这位风华绝代的成王在二十五岁那年竟得了失心疯，野史说他行迹癫狂，犯病时差点杀了成宣帝。
“可你们知道成王为什么会得了失心疯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正听到妙处却被骤然打断，纷纷表示不满。
“张先生，你这不上不下的可真不够意思，你再讲上一回吧！”
……
张先生扔摇着羽扇，“众位我张快嘴在这几十年了，难道还会跑了不成，成王的秘史明日再讲，今日接着讲咱们大燕开国皇帝慕容德光的故事，话说，当年大业朝成宣帝死后，太后殉情，王室倾乱，藩王割据，蛮夷之族趁火打劫…”。
正讲着，突然一片金叶子从楼上雅间抛下，正好落在张先生的三尺讲桌上。
楼上雅间处传来姑娘家清脆的声音。
“讲成王为何会得了失心疯。”
张先生朝那雅间看了一眼后，拿起金叶子，仔细端详一番后便眉开眼笑。
随后从善如流，滔滔不绝。
“都知道高皇后容颜倾城，但关于高皇后还有一段秘闻，有野史记载，高皇后曾被山匪掳去过，那伙山匪正是前朝成宣帝赵钰与成王赵瑾，据说高皇后还曾和成王赵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成王后来行事疯癫正是因为痛失所爱”。
两兄弟夺一女的戏码虽然老套，但胜在主人公是前朝皇室，窥探宫闱秘辛的感觉大大满足了在场众人的八卦心里。
“…，成宣三年，成王留下一封书信后便彻底消失在世间，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成宣帝为其保留封号二十载，成宣帝死后将其衣冠葬入皇陵，帝王之家，兄弟情深，世所罕见。”
张先生讲完，台下响起几声叫好，张先生看向刚才扔金叶子的雅间方向，只见微风拂过，纱幔扬起，桌上点心完好，茶水未动，却不见了客人，张先生不禁嗟叹了一声，真是怪哉！竟不知那位客人是何时走的。
故事听完，常岁却没了喝茶的心思。
昨日之事已如昨日黄花，岁月一直是治愈伤疤的良药，这么多年过去，常岁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赵瑾的模样了，提起赵瑾她内心再也毫无波澜，对于当年一直困扰她的答案也已经烟消云散，在长生大道面前儿女之情眇乎小哉！
灵府的金丹闪过一道金光，那是道心稳固的象征，一般修士结丹最易滋生心魔，但常岁结丹时半点心魔未有，皆因她道心稳固，一心向往长生。
听闻青州府修真宫供奉着太清、上清、玉清三大天尊，师傅说这三位是混元大罗金仙，炼虚合道，神通恢阔，法力无边，她已是修真人士合该拜一拜他们修真人士的老祖。
常岁祭出承影，这把承影剑是师傅给她的，据说承影剑铸成之时，出现了“蛟分承影，雁落忘归”的异象，故名承影。
常岁并不是第一次御剑飞行，但当她负手立在承影上，把江河山川都踩在脚下，凡人的身影渐渐如沧海一粟时，她突然有一种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的感觉。
炼精华为剑，巡游四天下，修真人士的快乐，当真是妙不可言！
从杭州府到青州府乘马车最快需要十日左右，对于修真人士而言只不过片刻的时间。
青州地界上空乌云蔽日，雷声滚滚，云层间电流激荡。
常岁立马御剑飞向地面，这么大的雷击云，她这时候穿过去不是找劈吗？
常岁降落的地方是一块地势较高的山头，放眼望去，皆是滚滚洪水。
青州府这是遇上了洪灾！
百姓房屋有的被洪水冲垮，有的被洪水淹没，洪水中随处可见漂浮其上的断木和百姓家里的各种家什。
不远处，一波又一波的百姓伛偻提携，步履蹒跚，向山的更高处移动。
漂浮在洪水中的一个木盆引起了常岁的注意，那盆中竟躺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常岁足尖点地，飞身掠过洪水把那孩子从盆中抱了出来，怀中的孩子只着一件红色肚兜，正睡得香甜，看样子，这孩子的父母多半已经遭遇不测。
山腰上的众人已经来到山顶，众人见山上唯一一处凉亭里站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姑娘，还以为她是第一位赶来的灾民。
众人连夜躲避洪水此刻已经筋疲力尽，都围在凉亭四周歇息，这时一道轻微的啜泣声响起，受到感染，众人接二连三开始哭泣，为在洪水中逝去的家人哭泣，也为被毁去的房屋稻田哭泣，即便洪水退去，可良田被淹，他们现在还苟存于此的人以后多半也是艰难度日。
此时，一位容色苍白的妇人走到常岁面前递给她一块面饼。
“姑娘，你还带着娃，这块饼给你，别让娃饿着！”
常岁的鼻子有些发酸，这块饼是妇人从怀里拿出来的，那可能是她唯一的口粮。
一连两天，暴雨还在下个不停，洪水已经涨至半山腰。
常岁早已辟谷，芥子空间里没有储存吃食，她只能趁着众人睡着时为他们渡些灵力，多撑一段时间。
相处两日，常岁已经和众人熟悉，得知他们是附近陈德镇丽水村的村民，此山名唤弥山，是整个陈德镇地势最高的地方，洪水已到半山腰，他们连村子半个影子都看不见，由此可见其它地方受灾更严重。
“妹子，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我帮你抱着孩子，你去睡会！”
连续两天输送灵力，常岁确实有些困顿，怀中孩子被妇人接过后，常岁靠在柱子上累极睡去。
“阿明！”
常岁在一道凄厉绝望的叫声中醒来，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踉踉跄跄地朝山腰奔去，一个反应快的少年见状，连忙将那妇人抱住。
妇人指着被冲到半山腰的一具尸体，不断地喊着“阿明！”
“那是黄阿婆的儿子，她儿子为了救她被洪水冲跑了……。”
暴雨已经停歇，洪水反而不见退去。
村里的九阿公用拐杖擂地，“这一定是上游决口了，造孽啊！真是造孽！”
刚才的浮尸顺着水流飘走后，上游的方向又飘过来一具浮尸，见惯了此场景，众人俱是麻木。
帮助过常岁的妇人此刻双眼无神地盯着浮尸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在洪灾的面前是如此渺小无力。
常岁静默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扪心自问，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是长生逍遥大道，甚至直到此刻也从未改变。
但修道修心，她是修士更是人，人者为仁，倘若她今天放任洪灾不管，日后恐怕必会滋生心魔，无缘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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