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二时辰
云在天没有动，寒寒水也还没动，但是马空群动了。
“够了！”
马空群猛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大敌当前，你们还要自相残杀吗？”
慕容峰厉声质问：“还不是因为你马空群贪生怕死！”
吴帮主高声附和：“马空群，今天你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刚刚被压下声讨又沸腾了起来，中心思想就是要马空群赔命。
处在群情激奋中，叶开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和路小佳对视一眼，高声说道：“大家安静，那个凶手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自相残杀。”
路小佳抱着剑，凉凉说道：“一个杀手，浑水摸鱼是他最好的机会，这你们都不懂吗？”
可惜情绪被煽动的时候，往往是听不见劝诫之言的。
没有人理他们两个。
有人大步跨出，喊道：“马空群，这个江湖上有很多人怕你，我林惊鹤可不怕你，我也不怕惹事，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个交代，我们哥几个就先送你一程，就算杀不了你，也是死得其所，好过像包二雷一样不明不白的做了刀下鬼！”
在他的号召下，人群动了，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并且以马空群为中心渐渐缩小。
马空群站起身来，众人被他的威压逼着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他。面对底下一张张看着他想要他舍生取义的脸，马空群悲痛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脸上露出一种释然，“你们说的对，这二十年，本来就是我马空群偷来的，现在就算还回去，我又有何怨言！”
“爹！”
“大老板！”
马空群抬手制止了马芳铃和云在天，沉重说道：“但是现在就算我死了，这个凶手也不一定会放过我的兄弟，也不一定会放过你们所有人。二十年前，江湖中谁没有听说过我义兄白天羽的盖世无双、义薄云天，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情，折服在他的胸怀之下。”
他扫视众人，话语缓慢而有力：“但是，再怎么举世无双的大侠，也敌不过小人的暗藏杀机。这个凶手，二十年前，能杀我义兄。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个人要了毫无关系的慕容明珠、乐乐山的命，以后当然也可以杀所有人，不是喝了我马空群的血，他就可以停止的。”
刚才慕容峰的话带给他们死亡威胁，现在马空群也用同样的话告诉所有人，谁能保证他马空群一死，所有的人就可以安然无恙？
“这里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我不想再流更多无辜的血，只有用这个凶手的血，才能阻止更多的杀戮。如果觉得这是我马空群的贪生怕死狡辩之词，万马堂的大门敞开着，你们随时可以走出去，我绝不阻拦。万马堂也不会因为他今天的退缩而有半句怨言，每个人都想活下去的！”
有的人脸上出现了退缩之意，梅花庵的凶手、万马堂、慕容山庄三者搅和在一起，成了一趟搅不清的浑水，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才是上上之计。
“但是想留下来的，就帮我一起寻找凶手，只要有人能帮我找到凶手，我绝不亏待他。”马空群的声音变了，低沉充满着诱惑力，“他可以拿走我万马堂任何一件他想拿走的东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有利益才是那引飞蛾奋不顾身自取灭亡的火。有的人眼中刚才还有恐惧，现在已经变成了贪婪。
叶开、丁灵琳、路小佳看了看四周，嗤笑这种转变。
路小佳轻蔑一笑，故意高声说道：“喂！那也包括你的宝贝女儿了？”他清澈的声音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十分突兀，不只是因为音量。
马空群看着路小佳，一字字，清晰的重复：“我说了，他可以拿走万马堂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呸！”慕容峰却不为所动，他抽出玄雨宝剑，锋利的剑刃对准了马空群，“说到底，还不是你马空群贪生怕死，妄图苟且偷生！如果抓不到凶手，你是不是就要永远无耻的活下去？”
马空群转过头，明明是看着慕容峰，却像有没有看到他，更没有看到他的剑，缓缓说道：“三天后，如果找不到凶手，我马空群自戕于此，用血祭奠我的兄弟！”
“爹，你说什么……”
“太久了！我儿子已经死了，你凭什么还能再活三天！”就算在如此悲愤的情况下，慕容峰的剑还是很稳，没有一丝的颤动，“一天，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凶手不能死在我面前，我就血洗万马堂，用你马空群的血，或者我慕容峰的血！”
众人哗然，这是真的要同归于尽啊。
“慕容峰，你不要欺人太甚，你那么想流血，我就先放干你的血！”慕容峰如此咄咄逼人，马芳铃再不顾尊卑礼仪，她也顺手抽出旁人腰上挂着的长剑对准慕容峰，剑尖微微颤抖。
“好，就算只有一天，这也是天赐的。”马空群一口应下，他环顾四周，不知道对谁说，却又在对所有人说，“我只希望凶手听到，明天这里，一定会摆着一颗人头，血海深仇，一定要用血才洗的清！”
马空群说完，迅速从旁边人的腰上拔出一把大刀，狠狠地插进了地面，石砌的地面。
“以此刀立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刀还立在那里，马空群已经走了，天气炎热，乐乐山和公孙断、包二雷的尸体被抬了下去，慕容明珠的尸体也被抬进了他生前住过的万马堂的紫薇阁，慕容峰守在那里。
其他人还在，云在天坐在他本来的位置，他要留下来守住所有人，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物和可疑的行动。
花满天也已经回来了，他本来就被派出去寻找慕容明珠和乐乐山，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跟云在天和马芳铃打了个照面后他就离开了，应该是去找马空群汇报。
马芳铃也坐在她平常坐的哪个位置，低着头，一动不动，从旁人的眼光看过去，似乎是被吓到了。虽然马芳铃平时看起来骄傲自负，但是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明天还有可能有一场恶战，一时承受不住也很正常，只是众人都开始为万马堂担忧，就算明天马空群不死，和慕容山庄的仇恨也是是化不开了，马芳铃历练不足，毫无手段，怎能担起万马堂的大任。
但是，如果有人能解万马堂之困，有了马空群的承诺，财富和美人都唾手可得，想到这里，众人看向马芳铃的眼神除了同情之外，又带了点羡慕和觊觎。
一个时辰后，大堂里的人都散去了，有的人是去找凶手，有的人另有目的，为了方便众人寻找线索，万马堂没有限制其他人出入，只是多了很多人把守，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上报。
云在天和马芳铃也不知所踪，只剩下角落里吃菜喝酒的三个人。
叶开、丁灵琳和路小佳还坐在原地，像昨天在无名居一样喝着酒，丁灵琳埋怨道：“你个乌鸦嘴，果然出事了吧。”
叶开微笑：“乌鸦只不过是背黑锅的罢了，不管乌鸦来不来、叫不叫，该发生的总该要发生的，不过早与晚的区别罢了。”
路小佳了然一笑，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万马堂会出事了？”
叶开也微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有热闹可看，你路兄不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不然也不会跟过来了。”
“唉唉，你们两个别在这里假笑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丁灵琳问道，虽然是对两个人说，但只期待一个人的回答。
“不怎么办，隔岸观火，静观其变，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叶开说到做到，马上把目标转向桌上的好酒好菜，大快朵颐。
“你说的倒是好听，现在只有一天时间，要是马空群明天抓不到凶手，慕容峰肯定不会放过他，到时候肯定要大打出手。”丁灵琳无奈道。
“那又怎样，你丁大小姐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了。”路小佳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笑着看她，“就算不看在你三个哥哥、两个姐夫的面子上，只要看看你手上铃铛，这里也绝对没有人敢拦你。”
丁灵琳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再看看不远处他二哥背对着她的身影，悻悻然道：“本姑娘想走谁敢拦，只是马空群刚才那么一说，好像走了就是个小人一样，我爹最在乎侠义道德江湖名声，丁家的子女可不能做出任何有违江湖道义的事，我走了是小事，要是让人看扁了觉得我丁家害怕就不行。”
“再说了，我二哥也在这里，他绝对会保护我的，万马堂就算被拆了，也不会有一根柱子砸在我身上。”她嘴上说着丁灵甲，眼睛却看着叶开。
任何人面对如此炽热的眼神，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叶开例外。他吃的津津有味，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他吃饭喝酒，丁灵琳愤恨的跺了跺脚。
路小佳笑着看眼前这幕神女有意，襄王无情，也跟着喝了一口酒。
看叶开要装死到底的样子，丁灵琳只得把话题重新转回万马堂。
“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慕容峰的要求很过分吗？就算慕容明珠的死万马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需要给他一个交代，他也不能上来就不问因果不分黑白就要马空群的一条命吧，又不是马空群杀的人。”
叶开说道：“我倒是不觉得意外。”
丁灵琳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慕容山庄一直以来和万马堂的交情匪浅，两家又有一双年龄相近家室相配的子女，我听人说，慕容峰似乎向马空群暗示过很多次亲事，但是都被马空群四两拨千斤避而不谈。”
丁灵琳饶有兴致的看着叶开，说道：“这你也知道？慕容峰亲事被拒，面子上不好看，绝对不会往外说；马空群既然无意结这门亲事，自然也不会大肆宣扬，你听谁说的？”
叶开说道：“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峰既然知道马空群不答应为什么还要多次提出结亲。”
丁灵琳撇撇嘴，说道：“听说慕容明爱财珠好色，总不能是因为他痴恋马芳铃，慕容峰为了满足宝贝儿子的愿望，才多次向马空群提亲吧。”
叶开摇摇头：“慕容明珠虽然好色，喜欢美女，但是除了一开始在无名居的那次，并没有看到他对马芳铃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意思。”
丁灵琳不解：“那为什……”
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小佳打断，路小佳笑着说道：“叶兄的意思是说，慕容峰看上的未必是马芳铃，只是她的身份和背后的万马堂，就比如说有人看上了你，也不一定是因为丁灵琳三个字，说不定为的是丁家女婿的身份。”他还不忘打趣一下丁灵琳。
丁灵琳翻了个白眼，骂道：“呸，他喜欢的一定是我本人，就是我丁灵琳这个人。”
路小佳摇摇头，无奈道：“唉，病入膏肓。”
叶开没有理会两人的斗嘴，说道：“没错，慕容峰极有野心。虽然马空群还有个儿子，但还年幼，如果能娶了马芳铃，就等于伸了一只手进万马堂。马空群又怎么会看不出慕容峰的野心，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万马堂的。”
丁灵琳说道：“所以这次慕容峰就借儿子的死，逼迫马空群，逼马空群立下毒誓，马空群一死，对付一个马芳铃可简单多了。慕容明珠这趟来边城，背后肯定有秘密。”
丁灵琳又想到什么，惊讶道：“慕容峰那么宝贝他儿子莫不是也是装出来的？不然怎么会在慕容明珠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利用他的尸体向马空群发难。”
叶开摇头：“对万马堂觊觎是真的，疼爱儿子也是真的。既然人死不能复生，又能冠冕堂皇的威胁马空群，为什么不利用呢？”
丁灵琳难以置信，说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慕容峰的心思反倒比虎还毒。”
路小佳扔了一颗花生进嘴里，评价道：“慕容明珠已经死了，慕容峰不算毒。况且慕容明珠锦衣玉食那么多年，现在也该为慕容山庄做点贡献了。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能这样当机立断做出来也需要点魄力，所以慕容山庄才会有今天的规模，慕容峰才有今天的地位。”嚼了嚼，又问，“就算马空群死了，云在天和花满天还在呢，这两个人老谋深算，在万马堂十多年，根深蒂固，肯定早有了自己的势力，难度可不是马芳铃比得了的。”
叶开笑了：“慕容峰此次前来，肯定是早就做好了完全准备，不然就会像结亲被拒一样，按兵不动。”
路小佳眼珠转了转，又问：“你猜吴帮主和林惊鹤是不是你说的这个准备之一，慕容峰还有没有几手准备在万马堂里？”
叶开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比起这个，我更奇怪马空群的态度。马空群是何等人物，万马堂盘踞关东二十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身经百战，城府极深，怎么会被慕容峰的三言两语就激得慌了神，乱了阵脚，丢盔弃甲，还立下毒誓，给别人赔命。本质上，他和慕容峰是一路人，极富野心，不择手段，宁愿我负天下人，也不会让天下人负我。”
路小佳点点头：“没错，马空群的今天的表现和传言中的大相径庭，要不是那一刀，我都要怀疑是别人假扮的了。”
路小佳指的是刚才马空群插在地面的那一刀，大理石很坚硬，那把刀是普通的刀，但是那把刀插进去就像插在豆腐里面一样，刀身没有丝毫损坏，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流畅的光芒，内力总不会是假的。
丁灵琳也觉得奇怪，说道：“居然还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做悬赏之物，简直疯了一样。”
“我看那位马大小姐倒是很了解她父亲的为人，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路小佳头向堂上一点，两人看过去，是马芳铃刚才坐的位置，“你看她刚刚坐在那里一个时辰，动也不动，估计是把自己当成奖品在那展示，激励一下在座的各位蠢蠢欲动的心。”
路小佳眼光扫了一圈，大堂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三人和门口的两个守卫，别无他人，下了定论：“而且很有成效。”
丁灵琳不以为然，讽刺道：“哼，她把自己当奖品，也要看有没有人有本事拿。”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恶狠狠的盯着叶开，打翻了醋坛子：“你不会想要这份奖品吧？”
叶开微微一笑：“我喜欢难题，喜欢解开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答案，就是给我最好的奖赏。”
丁灵琳一颗心放了下来，咕哝道：“这还差不多。”
她抬起头来，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坐一个晚上吧？”
“只是坐一个晚上有什么要紧，你看，这里有好酒有好菜，要我坐三天都行，更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好吃的——”
叶开的目光落在一颗花生上，这颗花生现在在路小佳手里，他轻轻剥开花生壳，五指一动，花生轻轻飞了起来，飞到最高点，又直直落了下去，落到了他的嘴里，叶开这才说道，“花生。”
说完，叶开给路小佳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丁灵琳跟了叶开那么久，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早就胸有成竹，催促道：“哎哎，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快说！”
叶开捏着空酒杯把玩，说道：“俗话说得好，打草惊蛇，想要知道是什么蛇，不如先打一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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