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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


范小虎很激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当他确认刘志坚是说“你去吧”的时候,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刘志坚,眼圈红红地说:“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去吧,我不和你争。我知道你做梦都想当兵,你去了比我进步还能快,我去了还把指标白瞎了。”

        刘志坚更激动,说话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让你去,你就去,废话不要说了。我是你哥,能和你争?”

        李小艳在旁边也激动的不得了,在背后用拳头在刘志坚的肩膀上砸了一下说:“刘志坚,我佩服你,是男子汉,够哥们意思。”

        刘志坚下意识地调过头,看到的是李小艳火辣辣的目光。

        李小艳说:“你干嘛老盯着我?”

        刘志坚说:“是你先盯着我的。”

        他俩目不转睛地互相盯着,好像是用目光在决斗,都不愿败在对方手里。实际上是在交流,是心灵上的急促媾和。刘志坚的目光很大胆,透出一股英姿勃发的阳刚之气。李小艳的脸上从来不缺少快乐,再加上那山泉般清澈的目光。这种媾和只持续了几十秒钟,俩个人都已经心潮澎湃。

        李支书如释重负,语重心长地说:“啥时候能考验人,必须是关键时刻。平时哥们长,哥们短,喝点酒就豪言壮语,那不是哥们,都靠不住。小虎啊!志坚是你的好哥哥,要一辈子不能忘。”

        范小虎说:“你放心吧,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志坚大哥。”

        第二天新军装就发下来了,范小虎穿上后乐得合不上嘴。大伙围成一圈,评头品足,感慨万分,其中女生尤为兴奋。她们以前从没这么关注过范小虎,真的没想到他今天成了羊群里的骆驼。有人提议让范小虎在屋里走一圈,他竟半天不知迈哪只脚。范小虎极力满足大家的要求,在屋地上走了好几圈,赢得一片鼓掌声。大家都说军装挺合身,挺精神。

        牛新城口气嫉妒地说:“别说他穿上精神,谁穿上都精神。”

        马成彬说:“咱没那个命,体格不行,报国无门哪。”

        牛新城说:“我身体还行,但政治上不合格,没人要咱。”

        范小虎瞅了一眼刘志坚,那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刘志坚在人群里也深情地看着他。这身军装原本可能是刘志坚的,范小虎知道,在县里的名单上刘志坚是排在范小虎前面的,如果刘志坚不主动让出来,范小虎肯定去不了。

        刘志坚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说:“咱都二十多岁了,到了部队好好干,首先要守纪律,绝不能再犯咱俩以前的老毛病。你要要求入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抢脏活累活干,最好是去养猪,听说部队考验人就让你到猪圈去,干好了入党就快。”

        范小虎面露难色——他不是害怕去养猪,他不怕任何艰苦繁重的劳动。对于在青年点干过的人来说,那点活不算累,不算苦,更不能算脏。他是觉得自己不是党员的材料,距离太大,怕党不要自己,更怕别人笑话。

        范小虎怯生生地问:“我还能入党?”

        刘志坚说:“那有啥不能的,解放军是个大学校,不管是谁,到了那进步就快。”

        范小虎说:“我听你的,一定好好干。”

        刘志坚说:“咱俩比赛,看谁先入党。别看我当不了兵,我也一定要干出了样来。”

        武装部和接兵部队的领导来青年点来走访。走访就是到新兵家里看看,进一步了解情况,和新兵家长做详细的交流,看有没有什么困难。因为知青的家都在哈尔滨,不可能去那见他们的父母,就到青年点来了。接兵的解放军领导很欣赏刘志坚,对他没去上很遗憾,也对他把当兵的机会让给范小虎很赞赏。张广亮说了,明年一定把刘志坚排在第一号。张广亮嘱咐范小虎,这几天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不能脱产,积极参家队里的劳动,为西沟做最后的贡献。正赶上积造粪肥,小虎把军装脱了,板板整整地放好,和大伙一起刨粪,一连干了三天。

        战丽和张铁军说:“人要出息快,就几天的功夫,范小虎像似换了个人。突然就长大了,稳重多了,懂了很多事情,不是以前的淘小子了。”

        张铁军说:“你还不知道,昨天刘志坚和他研究了半宿,写了份入党申请交给李支书了。李支书让咱们给他写个鉴定,和入党申请书一起装档案里,带到部队去。”

        晚上刘志坚陪着范小虎来到生产队,说好了他们要和刘富一起给牲口铡草。干了半个点刘富说,行了,比划比划就得了,还有两天就要走了,快回去歇歇吧。范小虎不肯,一定要把装草的棚子装满,不然就没机会了。谁也没想到,就在铡草的时候出事了。开始是范小虎掌铡刀把,刘富续草,刘志坚在旁边把铡下来的草往草了棚子里面倒。刘富看范小虎累出汗了,就和他换了过来。没铡几下,范小虎一声惨叫,右手食指被铡掉一节。原来他不小心,续草时太往里了,没及时收回来。这下祸可闯大了,惊动了县武装部和接兵部队,公社武装部张部长连夜就来了。

        刘富一脸的慌恐和自责,嘴里不停地叨咕:“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范小虎忍着疼痛说:“不怨你,和你没关系。不怨你,和你没管系。”

        刘富带着哭腔说:“我一辈子没干过对不起人的事,这事怎么让我摊上了,这不耽误小虎一辈子嘛。我对不起小虎兄弟啊!他是帮我铡草啊,让我替他掉一个指头吧。”

        李支书说:“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把解放军的手指头给铡掉了,要是头两年给你上纲上线你就完了。”

        李支书告诉张铁军马上开拖拉机拉着范小虎去县里接手指头。李支书说快点开,晚了就接不上了。李支书还说,当兵没哪个手指都行,就不能没右食指,那是扣扳机的。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第二天接兵部队就决定将范小虎退回,让刘志坚补上。

        来不及再发新军装,刘志坚穿的军装就是范小虎的那套军装,显然小了两号。首长说先穿着,到了部队在调换。军装穿在身上,刘志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实在不愿穿这套已经是范小虎的军装,总觉得很别扭,对不起范小虎。新兵们都高兴地不得了,可刘志坚脸上却挂着几丝忧伤。

        李小艳说:“我知道你为啥忧伤,是为范小虎。你放心走吧,我们会安慰他。他也不是窝囊人,能挺得住。”

        刘志坚说:“昨天在医院他啥也不说,就是掉眼泪。我从没看他这样痛苦过,劝了半天也没作用”

        李小艳说:“遇上那样的事他能不伤心吗?放谁身上都得上火。我昨天去县医院办事,顺便去看他。他这两天好多了,马成彬在那护理他,有说有笑”

        刘志坚说:“我就担心他经受不了打击,爬不起来,破罐子破摔。”

        李小艳说:“他都那么大的人了,过了这阵子能缓过来。”

        刘志坚说:“我真想不走了,在家陪着他,等他出院了再走。”

        李小艳说:“净说傻话,你当咱老百姓呢,想晚走就晚走。这是当兵,李支书不是多次说过,军令如山倒嘛。”

        刘志坚要走了,戴着大红花,精神焕发,英姿飒爽。青年点的五六十人呼呼啦啦送到县城,还有那么多知青和贫下中农都想来,但让李支书苦口婆心地拦回去了。原因是路途较远,没交通工具。这五六十个人分两伙走,一伙是女生,坐长途汽车,男生都陪刘志坚坐拖拉机。天虽然很冷,但大伙穿着大棉袄二棉裤,没觉得太冷,更主要的是心是热的。没来的人在村口,久久地,轮番地拉着刘志坚的手,重复地说着送别的话。他们知道刘志坚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想再见面可能不容易了。刘志坚为人大大咧咧,脾气直性,仗义执言,不管男生女生,不管男社员女社员,都念他的好,都舍不得他走。许多人眼泪汪汪的,哭得最厉害的是刘富,大鼻涕淌出老长。别人的心里都是舍不得刘志坚走,又为他高兴。他的心里多一样,那就是窝囊,越想越窝囊,眼泪就哗哗的。

        李支书对刘志坚说:“人到部队进步快,我要是不参军,能入党吗?能当大队干部吗?都是解放军锻炼的。到了部队好好干,早把立功的喜报寄回来。”

        刘志坚说:“请李支书和全体贫下中农放心,请全体知青战友放心,我不会给你们丟脸的。”

        张铁军他们来到县城,先要到医院去看范小虎,晚上再送刘志坚上火车。正像李小艳说的那样,范小虎果然豁达,一脸笑呵呵的,不像发生了什么变故,与前天的他判若两人。

        范小虎晃动着包着纱布的手说:“手指头接不上了,县医院技术不行,在哈尔滨还可以,但不赶趟了。接不上就接不上吧,不就一节手指头嘛,有它没它都一样,啥都不耽误。”

        看到范小虎这样的精神状态,刘志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战丽说:“让马成彬在这陪着你,我们隔几天就来看你,好好养伤,千万别着急。

        张铁军说:“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坚强,这么乐观。”

        范小虎说:“我还不是让刘志坚把我教育的。如果我手不出问题,今天晚上走的应该是我。我穿着新军装的时候,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他硬是能挺住。”

        刘志坚说:“快别说了。”刘志坚想拦住他的话。

        范小虎说:“我知道,他是多么想参军啊!但把当兵的机会让给我。通过这件事,让我真正看清了刘志坚这个人,太让人佩服了。”

        刘志坚说:“我们是朋友,理应这样做。”

        范小虎说:“我现在遇到了挫折,心里确实挺上火,但一想到刘志坚,我心里就宽敞多了。我毕竟穿过军装了,还有那么多连军装都没摸过的,我够幸运的了,满足了。等我好了,我要加倍努力,和刘志坚比赛……。”他想说“看谁先入党”,但当着这么多的人,琢磨了半天没好意思说。

        几天来,刘志坚仿佛经历了一冷一热两个世界。四天前他毅然决然地留下来,把机会留给好朋友。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很痛苦,但如果扔下范小虎自己走了,内心会更痛苦,这种痛苦会陪伴他一辈子。如果真的扔下范小虎,他会怎么想?他不会再尊敬我,以往结下的友谊将不复存在。其他的人怎么想?肯定会有人戳着我的脊梁说,别看他和范小虎是哥们,关键时刻他先跑了。爸常和他说,咱能帮别人多少就帮人多少,决不可以能帮而不帮,更不能坑害别人。令人没想到的是,已经穿上军装的范小虎竟然出了意外。而现在,自己马上就要迈进解放军的大门了,理想就要实现了,就像在梦中一样。几天来,刘志坚深深地感觉到了,贫下中农,知青战友对他的感情是那样的深厚。就要离开他们了,就要离开农村了,西沟已成了我记忆中的第二故乡了。过去,经常想的是何时能快点离开这里,今天真的要离开了,真的还有些舍不得。

        刘志坚他们坐的军用专列是后半夜一点。从医院出来才下午一点,按要求刘志坚已经去武装部集中了。张铁军要留下几个男生晚上送刘志坚,让战丽带着余下的人马上都回去,正好能赶上回去的长途汽车。如果现在不回去,就得在这待一宿。但是,他的决定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特别是女生,坚持要把刘志坚送上车。面对大家如此坚决的态度,张铁军没有再催促大家回去。他们来到武装部。大门紧关着,听着里面不少人,但啥也看不见。看大门的说,想看谁就到车站去,这不能让你们进。他们又来到火车站。候车室磨肩接踵,只有壮汉才能挤进去。站台封闭了,谁也不让进。他们只好顶着寒风在外面等着。距离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新兵队伍从广场东边开过来了。他们想靠得近一点,在和刘志坚打个招呼,但被维持秩序的民兵无情地拦住了。人群拥来拥去,他们被冲散了。他们瞪大眼睛极力搜索着,都想在昏暗的灯光里第一个发现刘志坚。

        李小艳惊呼:“我看见了,那不是刘志坚嘛。”

        张铁军看了半天,但是没看见。

        李小艳说:“就那个,穿军装那个。”

        张铁军说:“他们都穿的军装。”

        李小艳说:“那个大个子。”

        张铁军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有好几个大个子,都穿着一样的军装,分不清哪个是刘志坚。

        长笛一声,火车开动了。广场逐渐恢复了平静,大伙又聚到一起。有的说隔着车窗看见刘志坚了,有的说和刘志坚招手了,有的说根本挤不上去。不管怎么说有一样是肯定的,那就是刘志坚光荣地走了,大家的心里很留恋和挂念,又很失落和惆怅。人群散了,剩下几伙人,听说话,都是各个青年点的。张铁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找齐了,但五六十人上哪去呢?回去——没有车。住旅店,住大车店——需要钱,他们住不起。商量了半天,只能像刘志坚和范小虎上次那样——蹲票房子。好在都两点了,再有三个多钟头天就亮了。大家进了候车室,一个挨着一个的坐下。那几伙青年点的人和他们一样,也拥进了候车室。长凳子上挤得满满的,黄乎乎的一大片。有的开始打盹,也有的毫无睡意。

        马成彬问牛新城:“你说刘志坚能到哪了?”

        牛新城说:“我一到县里就转向,不知道火车是往哪开的。”

        马成彬说:“肯定是往哈尔滨那面开。”

        牛新城说:“那也不一定,还被不住是往东方红开呢。”

        马成彬说:“你是说直接上边防前线了。”

        牛新城说:“老毛子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咱也得派大部队去呀。”

        马成彬说:“他们可是新兵啊,能打仗吗?”

        牛新城说:“怕啥?咱人多,像在朝鲜一样,打人海战术。再说了,他们一到那就编到部队里去了,几天就学会打仗了。”

        马成彬说:“肯定很艰苦。”

        牛新城说:“不一定,再艰苦也比青年点强。最起码吃了喝了的不用愁,住的屋子也能暖和。”

        马成彬说:“那就好。”

        牛新城说:“你算了吧,人家刘志坚正风光着哪,还用你瞎操心。过两年人家入了党,混成个大军官,可就出人投地了。”

        马成彬问:“他能当上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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