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踢猫效应（7）

正如飞老板所说，四天后，薇薇安留下的资料中的那个女人终于出现了。

        穿着黑色宽大斗篷的女人走进绯色酒吧，却只是在前台处点了一杯果汁，随即便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处。

        她把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得足够严实，连脸庞都隐在斗篷帽檐的阴影下。而当服务生把那杯果汁端到她的面前时，她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连手都没有伸出来。

        洛见深事先被飞老板反复叮嘱，因此也只是隐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并没有轻举妄动。

        而克里斯汀也很快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他们的交货方式十分巧妙。大约是事先约定好的，两人穿的都是极其方便隐藏的深色宽大斗篷，因此洛见深只望见他们默契地在角落处背对着所有人，斗篷的开缝处迅速地一张一合，便完成了交易。

        后来的那人很快便离开了。克里斯汀却仍然坐在那里，似乎怔怔地在想什么。

        良久，她才伸出一只手，端起了桌面上的那杯果汁。

        就在这时，洛见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披上了那条飞老板事先准备好的同款黑斗篷，确认把所有都遮好了之后，他便举步向克里斯汀走去。

        克里斯汀显然是个极其敏锐的女人。

        还不等洛见深走到她身边，她便立刻站起身来，却恰好被洛见深堵住了去路。

        克里斯汀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低声咆哮的训斥：“我只是负责交货的！想要下订单的别来找我！”

        洛见深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沉默地堵在那里。

        直到克里斯汀不耐烦地试图直接撞开他，洛见深才在克里斯汀和他能够听到的范围内，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不想知道关于薇薇安的事情了吗？”

        隔着那件厚重的斗篷，洛见深看见克里斯汀的身躯轻微但清楚地颤抖了一下。

        克里斯汀的呼吸急促起来，甚至伸出一只手紧紧揪住了胸口的衣服。

        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情绪平复下来，发得出正常人的声音。那声音里像是饱含着无数的血泪，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们是什么人！”

        洛见深隐藏在斗篷下的手指如同抽搐般的蜷缩了一下，努力保持着平静：“……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你是她让你来找的人吗？”克里斯汀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般，忽然紧紧地抓住了洛见深的斗篷。洛见深几乎是用尽了全身解数才勉强维持住斗篷不被拽开，而克里斯汀的声音则近乎歇斯底里：“她人呢……她人呢？！我的薇薇安呢？！”

        洛见深的斗篷被她拉得绷直，因此克里斯汀手上的颤抖，毫无保留地被那块拉直的布料传递给了他。

        洛见深忽然毫无根据地想：如果说薇薇安一生都花费在了寻找克里斯汀这件事上，那么……克里斯汀是否也有可能在做同样的事情？

        火星上的产业并不发达，火星上的普通人的生活恐怕还不一定比得上在地球的贫民窟里。洛见深不知道克里斯汀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思，才能够进入到地球-火星星际运输公司中。

        克里斯汀甚至一直以来选择的，都是新城的星际港口。

        薇薇安和克里斯汀都能活下来，并且始终坚持着她们当年的约定，甚至已经发现了彼此——这该是多么幸运、多么让人欣喜的一件事啊。

        洛见深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猛地紧紧抿住了嘴唇。他的眉头狠狠皱成了一团，似乎只有依靠这样，才能抵抗住那些陡然上涌的酸涩。

        他想起薇薇安那天告诉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她的姐姐，想起薇薇安善意的提醒和之后的杳无音信。

        以及薇薇安最后发来的那封信。

        薇薇安写道：这封信是定时的，将会在我的智脑无操作后24小时后自动发送。

        这意味着当洛见深收到这封信时，薇薇安有极大概率已经不在了。

        ……一步之遥。

        他艰难地扶住浑身颤抖的克里斯汀，带着她往飞老板已经事先准备好的房间走去。

        他们的这一番动静显然已经小范围地吸引了关注，然而绯色酒吧里的人们也只是看看，随即见惯不怪地扭过了头各做各的事去了。

        飞老板已经在那间房间里等待了许久了。

        她坐在那套客房的沙发上，沉默着将桌上放着的一份资料往前推了推。

        在那份薄薄的纸页上，写着薇薇安的人生。

        克里斯汀颤抖着双手拿起那份资料，认真地、一点点地阅读起来。

        她看着薇薇安努力地在新城生活下来，用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迹的毅力，把自己送进了联邦星际一流的大学，又无比坚定地放弃了更好的工作和生活，把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寻找克里斯汀这件事上。

        克里斯汀不知不觉便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所以——薇薇安、她在哪？！”

        洛见深刚刚张了张嘴，却被飞老板截住了话头：“不知道。”

        克里斯汀已经把斗篷的帽子摘了下来。她看起来要比薇薇安老得多——看上去甚至已经像个中年人了。

        她的手里紧紧捏着那份资料，泪水不停地沿着脸庞滑下，一滴一滴地打在纸面上。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如同丧失了所有希望的般垂下了头颅，只有那双紧紧握住的颤抖的手隐约透露出她此刻的内心。

        洛见深同飞老板对视一眼，却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克里斯汀便突然抬起头来，嘶声诘问道：“为什么？”

        她像是痛苦到了极点，因此而在发泄：“为什么、为什么啊……”

        克里斯汀一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反反复复地诉说着这三个字，直到自己痛苦得不得不匍匐在地。

        洛见深不忍地转过了身，飞老板却仍然坐在那里，沉默地等待着。

        良久之后。

        克里斯汀痛哭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颤抖的身躯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她迟钝而缓慢地抬起头来，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道：“……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了吗？”

        “记者。”洛见深这次干脆地给了她答案。

        克里斯汀轻轻地“啊”了一声，几乎是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洛见深却有些困惑：“什么？”

        克里斯汀却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来看向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飞老板：“……那么，你们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飞老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清淡而悲悯。

        “我想要知道，你在火星的经历。”

        克里斯汀的双眼麻木地平视着，仿佛已经被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分明在讲着自己的故事，却比任何人都要像个局外人。

        克里斯汀的嘴唇翕动，全身上下都像是被钉住了一般。

        她说：“我是地火公司的押运官，我成为押运官才刚刚五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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