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第一记者[星际] > 第2章 物化(2)

第2章 物化(2)


这是一封绝笔信。

        大约是害怕打印会泄露消息,所有的信全部都是手写的。

        洛见深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腹触碰到纸背凹凸不平的字迹,只觉得异样的尖锐。

        死者名叫梁秩,是新世界公司曾经的高管之一。

        新世界公司是联邦星际著名的义体制造公司,专门负责制造能够与人体接驳的相关机械部件。尤其是在军事领域,由于近几十年重型机甲的飞速发展,即使有基因改造技术,人体也很难适应外太空重型机甲战争中的极端环境,因此义体技术被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成为重要的未来产业。

        当然,自从二十年前最主要的星盗势力被联邦星际政府成功招安,新世界公司顿时就从欣欣向荣的新兴产业位置上落了下来。而在联邦星际社会的上层,甚至以体内有义体部件为耻辱,将义体人成为“不正常、不纯粹的人”。

        ……然而说到上流人争相定制的脑机上,又不是这样的说法了。

        洛见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往下看。

        死者梁秩,丧偶,曾与妻子育有一子一女。

        在他的信中,他并没有具体说明自己究竟是怎么从新世界公司的高管沦落到中产的边缘的,也没有说他妻子的死因,而是对女儿大书特书——

        作为曾经的高管之女,梁秩的女儿享受过极其优厚的教育资源,容貌谈吐无一不佳,但这些条件却成为了最终杀死她的东西。

        梁秩写道,他们家最初刚刚搬来新城时,虽然能够找到的工作远不如从前,却比曾经更像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但是梁秩从未想过,原来这样的幸福那么容易被击碎。

        原来失去了财富和权力,人真的会变得不堪一击。

        新城是一座历史并不长的、以中产为主的城市。

        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市中,潜藏着大量的黑暗。

        没有普通人敢靠近的北城区,贫穷滋生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暴力和罪恶,却又托举出一个个衣冠革履、与政府称兄道弟的“领袖”。

        梁秩的女儿在一次公开活动里表现得优异而耀眼,于是,当天她就接到了来自“领袖”的邀请函。

        她当然是不敢去的。

        但对于“领袖”来说,她敢不敢这件事无关紧要。

        梁秩当天夜里就发现了女儿的失踪,然而无论是报警还是寻找都一无所获。

        直到一周后,绝望的梁秩在河边发现了一具烧焦的枯骨。

        他用剩下的工资做了鉴定,dna比对显示,那就是他的女儿。

        梁秩动用了他还能动用的所有人脉,最终也只查到了一段语焉不详的口述。

        “萨隆看中的女人,是不可以再属于任何人的。纯净的烈火会让她永远追随在领袖的身畔……”

        梁秩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了仇人的名字。

        萨隆。

        新城的“领袖”之一。

        梁秩冒死几番走进北城区,终于在人们惊慌的语焉不详中拼凑出这个人的形象。

        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对于萨隆来说,北城区贫民窟里的女人像粮食,新城里的普通女人是小菜,那些看上去就与众不同卓尔不凡的女人,则是真正值得品尝享受的山珍海味。

        粮食是每日必备,小菜是日常消耗,山珍海味倒是不需要这么频繁,但一段时间不吃总会有些心痒痒。

        梁秩的女儿,就是那道被看上的山珍海味。

        梁秩几近疯狂,他报案、找无数的媒体披露,新城不行就找外地,外地不行就找更高一级,最终却都杳无音信。

        那些曾经对他百般奉承的人如今一个个趾高气昂,礼貌些的婉拒,粗鲁些的就直接赤裸裸地把“你现在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没必要帮你”写在了面子上。

        求告无门。

        他连萨隆都见不到,更逞论报仇。

        一条人命那么重,重到可以瞬间摧毁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

        一条人命又那么轻,轻到甚至连再多一个在乎这件事的人都找不到。

        梁秩想了三天三夜,只能拿出这个最后的方案。

        新城的sp大楼据说正是萨隆的产业,而查到最后,他欠债无数也丢了工作,剩下的竟然也只有这具躯体。

        梁秩写道,我知道我在表演。

        但如果能获得哪怕一点侧目和注视,那也足够了。

        洛见深陷入长长的沉默。

        他捏着信纸的手紧了又紧,寒意从指尖一点点蔓延上来。

        梁秩写这封绝笔信时的情绪,竟像是透过这一张薄薄的纸传递了出来,以至于洛见深拿着这封信,却觉得它比一座山还要重。

        连梁秩这样的新世界公司前高管都被逼到这一步,那么对新城里的那些普通人来说,又是何等的灭顶之灾。

        徐诏则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眼底不断涌出又被压下去的挣扎。

        小记者想了又想,目光停在信头的那四个字上,终于从唇齿间呼出一口无声的叹息。

        “好吧,我接。”

        徐诏顿时笑逐颜开,把洛见深夸了又夸,好像这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年轻学生就能马上成为第二个斐光一样。

        这个小记者没被他这么一番吹捧给鼓舞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接过了徐诏给的那一堆资料。

        徐诏甩脱了这么老大一个包袱,身上一时轻松下来,顿时连心情都变得明媚无比,就差哼点小曲了。这变化看得一旁的老李头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等徐诏出了办公室,他便忍不住走了过来:“你真要接这个案子?”

        洛见深刚进新城传媒不久,老李头看在眼里,知道这小伙子是个极其老实本分的人,心软得出奇,不仅在办公室里不管别人安排什么都乐意做,还特容易被感动。

        老李头先前给他安排了些洗新闻稿的任务过去,不经意间甚至还看见过他对着那些需要洗稿的新闻掉眼泪。

        这对记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李头自己当年也洗过稿,能拿出来充数的洗稿新闻,大多都是些陈年旧事,只是因为太过典型,每隔上一段时间就适合拿出来再发一遍,赚点读者的眼泪钱。

        但是作为记者,谁能说这整个职业生涯不用做一点亏心事?

        太有良心的记者,在这个行业里总是不好过的。

        挣扎半辈子,最后不是同流合污,就是头破血流。

        老李头不无担心地看着这个还一身学生气的小记者,就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清亮的眼睛像是一潭从没被污染过的清泉水,看得老李头微微一怔。

        洛见深眼底已经看不见那些挣扎和心事了,他的眼神坚定了下来,甚至还冲着老李头笑了笑:“是的,我接了。”

        “您放心,我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就一定要把它漂漂亮亮地办下来。”

        老李头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劝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忍了回来。

        ……算了,年轻人总归要吃点苦头的。

        毕竟理想这件事,总要让人亲自去尝尝滋味,才能心甘情愿地选择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

        “那你多上点心。”老李头嘱咐道,“有什么问题了找徐诏或者找我都行。”

        洛见深点了点头。

        梁秩这案子虽然被封锁了没被曝光出去,但也事不宜迟,洛见深匆匆把那些资料整理了一遍,尤其重要的几份单独用脑机备份储存好,这才出了门。

        洛见深坐上路边的无人悬浮车,选定了新城警局。

        随后忍不住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用不上老李头过来提醒,洛见深当然知道徐诏这是在坑他。

        诚然,梁秩的表演足够成功,成功到甚至都不需要记者作什么煽情,铺垫什么报道顺序,仅仅是梁秩的那封绝笔信,就足够引发轰动了。

        可是对于媒体来说,这恰恰是最难以抉择的。

        不报道,意味着会错过这样一个敏感而优越的新闻,甚至可能要面对民众的怒火。

        报道了,面对的就是那些故事里幽暗处的恶魔,甚至整个媒体就此倒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对新城传媒来说,找洛见深这样的小记者来处理这个新闻,简直是再明智不过的事情了。

        刚入职的小记者,虽然学历很牛,但也只是个小记者罢了。

        成功了,功绩就是新城传媒的;失败了,那就是小记者不自量力我们已经把他开除了。

        反正都怪不到新城传媒、或者哪个资深老记者头上去。

        洛见深来到新城,选择这里,本就是为了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过去。

        但是,但是啊……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庞来。

        学长吊儿郎当地坐在学校的花坛边上,背后花木繁茂,树影婆娑。

        他笑着问:“来,说说你为什么想加入这个小组。”

        年轻天真的学生盯着地面上圆圆的光斑想了想,说道:“因为我见不得小人得志……”

        开了这个头,他说得就更流畅了。

        “我见不得颠倒黑白,见不得不公蔓延被人当做平常,见不得英雄被贬低作尘埃。”

        “既然没人乐意说,那就我来说。”

        坐在花坛上的人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温和又肃穆地看着后辈,用力地鼓起掌来。

        “好!”学长用力地拍拍他的肩,“那么,欢迎你的加入。”

        “莫忘初心。”

        但是啊。

        他还没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成为一个记者的。

        洛见深笑了笑,他的视线穿过悬浮车的车窗,看到了不远处的sp大楼。

        玻璃墙体已经被清洗得光洁如新,洛见深却仿佛还能看到上面红得刺目的血色飞瀑。

        总得有人来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悬浮车在新城警局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洛见深下了车,就看见前面一辆极炫酷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载人穿梭机一声轰鸣拔地而起,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街市尽头。

        他没太在意,在门口报了徐诏的名字,守门的人就连忙通过了。

        徐诏的名字在新城还算响亮,虽然警局向来都不喜欢和媒体来往,但畏惧于这帮记者的笔刀子,面子上总归是客客气气的。

        警局里的气氛却似乎有些异样。

        洛见深一路走进来,越往里走,人们的神情就越发焦虑和烦躁。

        而洛见深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推开门,这才看见了那位徐诏给他引荐的胖警官。

        胖警官看起来火气十足,一双阴鸷的眼睛抬了起来,声音里都像是塞了十根雷管:“你什么人?”

        洛见深连忙自报家门。

        胖警官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几下,脸色便迅速阴沉了下去。

        “徐诏就让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来?”胖警官嗤笑一声,“得,这事啊本来也不大,你就先滚吧。”

        洛见深怔住了:“……啊?”

        “滚,听清楚了吗?”胖警官脸上彻底没了笑意,短粗的手指指了指门口。

        “不是,我是为了今天凌晨的sp大楼——”

        砰——!

        洛见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警官一声沉重的拍在桌面上的声音打断了。

        胖警官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把刚从后腰处抽出来的木仓,语气似笑非笑:“一起无聊的自杀案而已,你们记者缺素材,可别到这种案件里找。”

        “现在的人啊,多少是有点毛病的,心理有问题就去伊登公司的连锁店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剂,别总是想不开,你说活着多好啊……”

        胖警察眯了眯眼睛,像是感叹又像是警告:“你说是吧?”

        年轻的小记者看起来很快领悟到了其中的内涵,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他十分礼貌地鞠了个躬,转身出了办公室。

        洛见深面无表情地往外走,步伐比刚才进来时还要匆忙。

        他却在门口处停了脚步,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状似无意地问守门的人:“刚才那艘超炫酷的穿梭机是谁的啊?那起步可真是太帅了。”

        守门人放下手里的泡面:“那可不,听说还是限量款的!这日子啊还是州里的舒服,州长的秘书都能过得这么滋润。”

        “那当然了。”

        洛见深笑着同守门人告别,转身的一瞬间笑容尽失。

        他恶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在脑机里保存了一条信息。

        【州长与萨隆高度关联。】


  (https://www.uuubqg.cc/43871_43871405/4308234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