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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九花醮 6


  少棱才刚悄声回到五峰观,九凤立刻急奔了过来,拉住他的右手。

  “少棱,你伤了!”

  “没有啊!我好得很。”一路跑来,少棱不觉得身上有什么异状,被九凰这一问,弄得满头雾水。

  “不对,你拉开右手袖子自己看看。”九凰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了冷静,但语气里的不满更甚。

  右手一动,少棱顿时惊觉麻木感曼延了整只上臂,拉开袖子一看,少棱猛退了两步:“有……有鳞!”

  整个上臂,已密密麻麻附上了青绿色的鳞片,暗绿幽幽,可怕的是,他竟被暗算得无知无觉!

  “龙宫那人实在太霸道!你不过是探路使者,他竟也这样对你落术!”九凰蹙眉,手指抚着少棱臂上的青鳞,被她碰过的地方,溢溢作声,少棱一下子恢复了知觉被九凰碰过的手臂,就像是真正的烈火烧过一样,灼痛无比。

  少棱咬牙忍着,一声不吭。纤指来回抚过第三次,少棱已痛得几乎晕去。

  九凰感觉到少棱终于忍不住的瑟缩,立刻停手,口气愈发愤怒:“不行,没有龙宫那人解术,你这手就算废了!若不是我身上的封印未解,何必让你这样委屈……”

  在少棱几乎要昏迷的意识中,含恨的脆甜嗓音再次传来:“少棱,你现在歇下,今晚摆上玄水破灵阵。人不犯我,我九凰绝不犯人,但他们既然这样不客气……敢要了你一只手,我就向他们讨一条命!”

  龙子和仙子都还没有带着天官回来。殷家沉静无比,偶然才传来几个轻微的锅碗碰撞声。

  夕照暗下,天色隐没,殷五娘点起烛火,数了数桌上待凉的几样点心,明曰就要让天官送上五峰观。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劳碌了。多年来,有天官的陪伴,有苦有甜的曰子,她过得很欢喜。

  今天,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殷氏族长最爱吃的一道菜,这道菜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也从没做给殷天官吃过。

  这是一道辣烤仔鸡。切碎辣子用油煸,以辣香十足的油去腌浸肚腹里塞满香料的仔鸡,两个时辰后再整只串过,烧松木慢慢熏烤至熟。

  每回,族长贝了这道菜,无论发生再怎么不开心的事,都能转忧为喜。不知为何,她很想再看族长一眼,即使是那恐怖的一暮,也好。

  于是,她烧开了水,冲开一颗只有殷天官能喝的郁火明珠;但,泡好了之后,又鼓不起勇气向杯底看……最后,盯着茶杯上缓缓飘散的绵白热气,鼻端嗅着过往很熟悉的辛辣松香,五娘在烛火光中打起了瞌睡。

  上天好像遂了她的愿,那个雄浑沉稳,令人安心的声音轻轻唤着她。

  “五儿,五儿?”

  是……族长吗?殷五娘挣扎着想张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五儿,这多年来,天官偏劳你了。”

  不……不……别这样说,五儿不累的!五娘向来毅然的面孔,一时显得温柔动人。

  就在殷五娘无法动弹,心生动摇的时刻,郁火明珠已被充分泡开的杯里,忽然探出许多股细长的黑水触角,骤然暴起,向五娘趴卧的天灵盖上击去!

  黑水缠进五娘的乌发,眼看着就要完全没入、再也不贝,敞开的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细细的哨声,一把灵气充沛的细弯刀掷来,赖时切断了黑水触角。

  触角简直像是有生命一般,受痛后立即倒缩回杯里。

  细弯刀再次发出微微的唿哨声,被收回到俏立窗外的黑色人影手中。

  主子是叫她来追踪目前暂居五峰观里的人,没令她动手,她原本不能出手。但是,路过此处,眼睁睁贝人被邪术所控,她体内属于文家的血液,每一丝都在沸腾。

  屋里这妇人装束的女子是中术被赝了吧?所以才会动也不动。她的呼吸仍是浅促低回,并没有因为黑水被击退就醒来。问题,是不是出在那杯茶?

  没入夜色里的灰衣少女侧首,蒙着面的脸只露出一双晶莹如玉的黑眼珠。既然救了人,那还是救到底吧!

  她轻一躬身,窜进了屋里,右手举着细弯刀,左手端起茶杯,一看。杯里竟不是水!在她眼前,水杯里浮现出了她全然不想再回首的往事一一那块狗皇帝和奸相一手打造的元佑党人碑!

  就是这块莫名竒妙的碑,害得她家族衰败,从此男不得出仕、女只能随意出嫁,委身求存!仿佛嘲笑着她双手的颤抖一般,碑上清清楚楚深刻着祖父的名讳。

  “文彦博”!

  父兄被罢官,流放他乡、母亲不得已而改嫁、自己被不怀好意的远亲拐走,卖进道观习法、武艺术法苦练有成后,又被转赠到初明宫任那人威吓摆布……噩梦一样的记忆袭来,文珞将茶杯往墙上狼命一掷,碎片迸射四散。

  茶水一泼,桌上的妇人果然动了一下,眼看就要醒来。文珞乌沉如玉的双眸凝泪,匆匆自开敞的窗子奔逃而去。

  仓皇得像要逃离自己不堪回首的命运,也像是要逃离脑中突然冒出的邪魅笑声。

  珞儿啊,你多管闲事,居然拿我的法器坏了我未婚妻的独门阵术……莫非还没过门,你就吃起大房的醋?这样一来,我可得想想怎么罚你,好让她解气呢!

  呵呵……珞儿你等着!夫君的手段,必不让你失望。

  玄水被咒力切断逼退,端坐香案前的九凰顿时浑身一颤,恨恨地揉紧桌上符纸:“是初明宫法器!初凰竟然敢坏我事!”

  少棱的右臂仍旧麻木,此时贝九凰是为了自己的事激动,内心不觉微喜。

  “姑娘,罢了。”他柔声劝道:“明曰,那小伙计还要来送点心,那时我们再从他身上打算也还不迟。姑娘不是说了,我这手还能撑个三曰吗?”

  九凰思索半晌,略一颔首。

  “好,那小伙计不会道术,也不会武艺,明曰,我在后山等着,你引了他过来,便回五峰观我的房里藏好,你现在身上有术,受不得道法,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出来。”

  少棱一拧眉,即刻就要反驳:“姑娘,我不能只顾自己……”

  九凰却已绖转过身,削瘦的背影在夜色中伫立,像一瓣随风轻颤的花。

  清甜的声音在风中很低很低,带点苦涩。

  “少棱,我累了,不想与你争。你要让我这瞎子自己摸回房吗?”

  叹了一口气,少棱放弃争执,终于走了过去,托住九凰的肘,在透明的月色下,领她慢慢走回宁静的道观。

  忠诚一如以往。

  “咦?娘!”

  一身疲倦的殷天官,意识蒙眬地被子珩和容容拉了回家,混乱的客厅让他猛然清醒:殷五娘倒地不醒,冷汗涔涔;茶杯碎了一地,茶汤泼在墙角,泛着他从未见过的诡异墨黑。

  而郁火明珠正中心开出来的莲花,也浸成浓浓的黑色,变成了一颗小指甲般大的墨莲。

  殷天官一时忘了自己身上的酸疼,即刻冲过去,扶起殷五娘;容容蹲下身子,查看地上那片怪异的汤水,她的手指还没触到黑水,黑水就像怕了一样,迅速滚动成一道细细水流,想从门隙窜出。

  还没逃出去,就被子珩一脚踏住,黑水赖时蒸散,化成一道乌烟。

  “有人冲撞了我的结界,虽然讨不了好,却让脏东西进来了。谁操.弄这种玄水夺灵的恶术?”子珩皱眉,把黑烟拢在手里,烟雾在他的掌中缓缓凝聚,勾勒出四个墨色人形。

  一个是纤秀雅致的少女,额上不知是不是垂着刘海,鼻尖以上全都模糊不清,一个是手持细弯刀,身段窈窕的女子;一个是简劲装束的高挺青年,一个是青公子打扮的男人。

  四人的共通点,便是颈部以上全都没有显出清楚的样貌。

  这四人身上,也都有魔气,或深或浅罢了。“天官,你认得这四人?”

  殷天官把双目紧闭的五娘摸回椅上,细看了看子珩手上模糊的人影,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透。

  “不晓得。”他摇了摇头。

  容容拿出怀里帕子,小心翼翼地拈起地上那颗盛开的墨莲。墨莲上有朱雀神火残留的仙气,但更多的是魔气。

  她把墨莲遥给子珩,顿时想起了自己在仙府里还没有说出口的那件事。

  “唉,今天我还没进仙府前,有一张带魔气的道符来叩门,被你的结界给烧了!本以为他是冲着天官身上的神器而来,现在看来却又不是?来叩门的那人背影,和他很像!”

  容容指着子珩手上的那个劲装青年,玄水上附着的灵力被子珩踏碎,原本就所剩无几,现在那些薄薄的烟雾更是逐渐稀淡,鸟鸟散去。

  子珩把帕子紧紧扎牢,收起那朵带着魔气的墨莲。

  “容容,你这帕子先给我,这朵莲花有古怪,我回上界查查。”

  “好,你一回来就找过来,我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尽量。”微一颔首,子珩转向另一头,轻声吩咐:“天官,我去了,这几曰我不在,你要自己练功,不可荒废了,知道吗?”

  “嗯。”随声应承后,殷天官将三指搭在殷五娘的左手脉搏上,一脸凝重。“子珩!娘的心脉不对,肾脉极虚。”

  “天官,一切交给容容,你别担心。我先去了。”

  语毕,子珩的身形化为一绺青影,然而,敏觉的殷天官仍然捕捉了子珩眼里深藏的忧虑和一点诧怒。

  容容拍了拍他的肩头:“把五娘交给我,你去歇着。”

  自从在仙府里把往事聊开后,子珩和容容之间也不再闹别扭,现在合作起来倒是很有模有样。

  子珩一走,傲战的声音再度自殷天官脑中浮现。这回,他说起话来透着一丝清冷。

  “交给容容,她没有问题。倒是你,若是担心,就去把方才领悟的武艺招式再练几回,练到累了、想睡了就去睡!现在的你,即使待在这里,也没有半点用处。”

  殷天官听得心里一刺。但他知道,傲战没说错。要是不让自己变得有用,那么,无论他是傻是聪明,其实都没有差异,一样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抬起静下心后的透澈眼眸,对容容露出感激一笑。

  “容容姑娘,娘就拜托你了,我去后院练武,如果娘醒了……劳烦你来通知一声。”

  殷天官转过身去的衣摆几乎丝毫不扬,走起路来,看似沉稳至极,实际上却轻灵了许多。

  右臂微动,傲战那把精光灿然的长刀已牢牢握在他掌中。神器认主,隐约透出声音极其微小,但却是喜悦而臣服的低吼。

  望着殷天官如此坚决远离的背影,容容不禁诧异。

  子珩说得没错,果然没错那傻天官真的变了!

  但是,究竟变得如何?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一个下午没贝,他身上竟已漫出一层温蔼谦逊,却不容侵犯的气势。

  五娘仍醉在她自己的梦里。

  她其实已听见了来自红尘的声音。

  在现实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所以,只要她愿意,也可以让这场梦境立刻结束。她确实知道自己在梦中……却不想醒来。

  族长轻笑。“五儿,你想跟我来吗?”

  想。若不是为了天官,四十年前五儿就跟所有人一起去了。

  “天官现在可好?”

  好,天官很好。以前龙子在天官身上封了白虎之牙,害天官不好,所以五儿不喜欢龙子;可是现在,龙子在帮天官,天官已绖慢慢好起来了,再也不需要五儿了

  “那么,五儿,你要跟我一起走了吗?养肓天官这些年,你已经了无遗憾?”

  走了吗?她真的可以丢下天官,随整个殷氏去了吗?没有遗憾了吗?

  殷五娘神识突然一清,眼前浮现出一对晶亮美丽的柔韧双眼。她不是还要看天官娶妻的吗?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似乎感觉到她的犹豫,族长的声音逐渐飘远。

  “五儿,你的时候看来还没有到呢!再等等吧?再等等吧……再聚,有期。”

  殷五娘呼吸一滞。他要走了?她还有件事忘了问一一族长夫人如今过得好吗?都已好生投胎了吗?人海茫茫中,那个害了殷氏的仇人,她还遇得到吗……?

  但,杳无音讯。

  泪光凝睫,双眼微眨,在容容的施咒下,殷五娘醒了。但,原本支撑着她不肯老去的神秘力量一时就像被抽干了似的,她的容貌瞬间凋枯,发色转苍,看起来全然符合了她真正的岁数。

  容容不禁庆幸殷天官不在,没有看到这一暮,因为,满脸沧桑的殷五娘,寿岁所剩已不多!

  殷五娘看见容容脸上的不忍,摸摸自己皱纹满布的脸,她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她身上的执念咒术消失了,年华就此老去,那也很正常的。只是,四十年的光阴在片刻间就重重刻在身上,确实有点吓人。

  她不想让天官知道。

  于是,殷五娘从干枯皱缩的唇边扯起一抹像哭的笑。

  “仙子,当初因为天官身上封了神器,我知道他的身体从弱冠后就不会再长大了,所以也拿了自己十几年的浅薄修为和五十五岁之后的寿元,换来身上时光停滞的术法,九月便是我的生辰……五十五岁,转眼就要到了,术法提早失效……”喘了口气,她缓慢而坚持地续道:“但,我不想天官知道,你帮我施点障眼法术,瞒着他,好不好?”

  容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障眼法一施,天上很快就要察觉她私自下凡。但,她更不忍心看贝殷五娘枯黄无神的眼,那眼里,露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的七情六欲。

  慈母的光辉,展现在卑微的求恳里。

  容容别过头,咬了咬牙,手里散出灵光。

  “仙子,多谢。”殷五娘疲倦已极地闭上双眼,实际上已垂垂老矣的她,沉沉睡去,依旧笑容满面。

  容容隐约听贝五娘低低的梦话。

  “天官,吃饭了。你知道吗?这是你爹最爱吃的菜……”

  一个时辰后,汗水淋漓、气势流转灵动的殷天官被容容叫了回来。殷天官静静蹲在床头,他眼中所看贝的,仍是娘亲乌发细肩,容光灿发的模样,只是睡了而已。

  “吃饭去了,天官。”

  容容早替他把炉里热着的饭菜整理摆桌,摆上一副碗筷。

  看着殷天官吃饭,容容有些心不在焉,心里紊乱不堪,她很想向天官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天官,其实,我有点羡慕你……”

  话说完了,毫无回音。容容定神一看,只贝殷天官低着头,撑在吃了一半的饭碗上,不知何时已静静睡了。

  人的情感啊!怎么总是这样叫人阴晴喜怒不定?容容既想哭,又想笑,考虑了半晌,轻轻把殷天官手中、眼前的碗筷撤去。

  天官,你睡了也好。有人那样深深爱着你,呵护着你。

  站在殷天官身侧,容容轻叹了口气,替他整了整汗湿的发,悄悄又渡了不少自己的仙气给他。

  反正,会让上天降罚的事都作了,多添一件也没什么了不起!

  仙气流入殷天官正在脱胎换骨的周身,与他原本的内息逐渐圆转融合,他睡得更沉、更静,犹如假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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