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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戏子 一


  自长安和洛阳之间的官道上,有条被藤蔓遮蔽了的支道儿,多年来鲜有人经过,车辕一轱辘便扬起黄沙漫天,纷纷扬扬迷得人睁不开眼。

  饶是再华贵的车辇,走在这样的路上,也难保里头的人不颠的七荤八素。

  傅忘川策马走在车辕旁,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白衣依旧飘逸的纤尘不染,长发顺滑,衣冠楚楚的模样比刚梳洗的白面小生还干净。

  骤然,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里头的人“哇”一口就吐在他身上,雪白的料子登时就惨不忍睹。

  一句废话不多说,傅忘川扬手吩咐人去准备干净的新衣裳和清水。

  鄙安撩着窗帘,她原本就抹了厚厚的白粉,脸色跟死人没什么差别,饶有兴趣的看着车边的人:“大长老,你想说你在关心我?也好,上来跟我一块儿坐啊,路途空虚,找个人做伴儿解闷儿。”

  “愈难受就愈开心,主上是变态,我并不是,若不想我此刻坏了主上的兴致,就莫要再同我说话。”

  “啧啧,就是嘴硬,傅忘川,你真是越来越不如我小时候那样可爱了。”捂着嘴吃吃笑了两声,她扭头坐回马车内,果真不再多说话了。

  傅忘川是九重塔的大长老,名义上鄙安塔主的手下。可谁都知道,在九重塔里,鄙安塔主从来不务正业,所有权利都握在大长老傅忘川的手里。

  大长老傅忘川,为人刚直不阿,玉面玉冠,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银色的刺绣在日头下泛着粼粼的波光。自然,他的性子也跟他的模样一样,不苟言笑,冷漠的似冰块儿。

  搁下帘子后,又颠了几个时辰,空荡荡的胃里冒起的酸水令鄙安痛快的几乎要尖叫。她兴奋的从银冠上掰了块银片下来,敞开前襟,对着一块比较软的地儿就开始划拉。

  混合了血香味儿的空气刺激的心脏跳动的愈发雀跃,她捏着那血淋淋的银片瞅了半晌,往上一抛,张嘴就吞了下去。

  “啐”地在手心吐了一口血沫,凑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像是在确定泡沫的细腻程度。而后才从怀里摸出一盒白色的块状物,揉碎了和在血沫里,拌成绛红色的膏。

  心满意足的将东西收好后,她才略感疲惫的睡了一觉。

  醒了后对着车里的镜子仔细的梳洗了番,确定脸上的花纹颜色还很鲜艳,纹络也没模糊,这才端端正正坐在车里,等着外头的人叫她下车。

  不多时,颠簸停了,傅忘川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鄙安挑开帘子往下跳,落地的时候身子略微打了个晃儿,不偏不倚落进了傅忘川怀里。

  “我是说过‘死前一定会留下子嗣继承九重塔’这样的话,但大长老就这么盼着我快点死?恨不得我立刻就找男人生个孩子?竟然自个儿亲自上阵。”

  傅忘川不动声色的推开她,压根儿不搭理她的疯话,转身就叫人去准备过夜的物什。末了,才发现鄙安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主上?”

  鄙安抬起头,认真的问他:“我是不是没带你来过这儿?”

  “我一年前才来过。”傅忘川面无表情的接了句。想到一年前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带出逃的少塔主,也就是现在的塔主鄙安回去,那时候她就跟在他身边,想不到她竟然忘的这么快。才一年,就忘了以前发生的事。

  “原来这样……”

  鄙安耸耸肩,扭头就往身前的废墟中走,丝毫不介意身后是不是有人跟随。

  却见她绕过了破败成碎块的断壁,径直往那丛林深处走去。其间有亘大的石头当了路,她就从上头爬过去。反正变态的是她,越疼就越开心的也是她,托着污染的七七八八的袍子往里走,她的速度不仅没减,反而愈来愈欢快。

  大约歪歪扭扭的穿梭了半个时辰,鄙安忽然就减缓了速度,甚至脱了鞋,轻手轻脚的沿着边往里走。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

  林子里的荆棘扎进光裸的脚掌中,密集之处连两条腿也划的血丝斑斑。

  忽而,她的身影闪进一块断墙,不见了。

  傅忘川顾不得动作轻缓,提起轻功飞掠过去,绕到断墙后,却被那两扇交叠倒在一起的厚重木门挡住去路。

  两扇木门的中间,只有一处尺余见方的破洞。

  这样狭小的空间,他一个大男人是决计进不去的。而方才的鄙安……他忽而长叹一声。

  这就是戏子。

  如此窄小的洞,能有这般柔软身段的人,只有经过了千人骑万人踩的戏子能做到。

  当傅忘川终于破开两扇阻隔的门,入到残垣深处的时候,被里头诡异的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

  只见灰败的断壁草丛中,灼灼开着一大片艳红的扶桑花。血一般的颜色,几乎将整个空间都布满,而那中间立着一个真人高的草人,草人的身上披着淡青色的衣裳,甚至还有真人般的头发覆在在头顶上。

  没有眉眼,只有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衣裳上还沾着暗红鲜红交错的痕迹。

  而鄙安就靠在它的胸前,还拉起它唯一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身上,做出类似于搂抱的动作。

  鄙安就着草人的肩膀磨蹭了一会儿,这才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那盒拌成绛红色的油彩膏。

  “不是说总也找不到适合的颜色么?你看,我终于发现了,原来用血和纯白的蜜彩就可以调出来。恩……给你试试看好不好?”

  说着,就用手蘸了盒中的油彩往草人的脸上抹去,一下一下,涂抹的分外仔细。

  可草人毕竟不是真人,稻草揉成的脑袋凹凸不平,怎么描画最后的样子都甚是狰狞。鄙安泄气的停下画了一半的眼珠,扔了盒子坐在花丛里,气闷发呆。

  末了,她忽然又笑了起来,拍拍手站起来:“算了我还是看看这些花吧,快寒冬了,万一冻坏了就没人陪你了,你等会儿,马上就好。”

  傅忘川刚要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却不留神踩到地上的枯枝,咯吱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响亮。

  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鄙安骤然回头,银黑胭脂挑起的眉眼直刺刺看着他的方向。

  看了会儿,突然转身朝他走过来。

  尽是疮痍的脚踝走过处,留下两串暗红的涸渍。

  许是鬼迷心窍,也许是鬼使神差,总之傅忘川这次没冷言讽刺她,反而还走过去拽住她的胳膊,打横抱进怀里。

  把她放在一处大石上,蹲下身去托起她被荆棘扎刺的鲜血淋漓的脚。因为她素来喜欢自残,所以九重塔中她房间备着的伤药都是最好的,而他的身上,也总是揣着一些防不时之需。

  捡着里衣中最柔软的布料撕了两块,将两只脚裹好。这才退开两步,盯着她身上半透明的单薄纱衣。

  “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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