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火焚城
姬棠是被热醒的，空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味儿，漫天烟尘灰飞，目之所及，满目疮痍。
入目是一驾由四匹宝马拉动的奢华车辇，车身宽敞，足足有两丈之距，设计也极为讲究，一看就不似寻常之物。
车上有一顶青褐双色相见的巨大华盖，虽然色调略为低调压抑，但上面依旧绘着华美的日月山川，虫鱼鸟兽，彰显着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华盖之下，又支着一顶烟青色的帷帐，大概是为了隔绝这漫天的粉尘，临时搭建的，隐约可见里面正坐着一个人。
马车上侍奉与车下随行之人皆服一身素白，像是奔赴一场葬礼。
对面一行人停在了她的四周，她的正前方分开一条道，让她正对着帐中之人。
很显然，这支队伍也许行路太久，也有在此处稍作休息的打算。
姬棠记得，她靠在古树下休憩之时日头还不是很大，可眼下，即便隔着重重树荫，她的脸颊依旧被晒的火辣辣的。
也不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好，神思似乎也不大清明。
总感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顿了顿，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此处，不料刚走几步，就被一位小侍从叫住，“姑娘且慢！”
素服布衣的小侍从跑过来，朝着姬棠施施然拱手一礼，“姑娘，打扰姑娘休息是吾等失礼，眼下日头实在毒辣，姑娘若是不急，可以与吾等一起在树下乘凉……”
顿了一下，小侍从接着说，“主君说了，那古树北面给姑娘休息，我们在南面，可以互不干扰……”
姬棠闻言，回头瞥了一眼已经移到大树南面的众人，此刻正值晌午，与南面相比，自然是北面更加凉爽。
其实她倒不是为了避嫌，只是……
她又看了看不远处隐约可见的破败城楼，焦黑的城郭在阳光的照射下，给人一股炽热而可怕的焦躁感。
看着这样的景象，她其实也不想顶着如此毒辣的太阳走个把时辰到那边。
惯于察言观色的小侍从笑了一下，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姬棠抬手擦了把汗，又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足足有八人环抱之粗的古树，将两边彻底隔开。
姬棠背靠着古树，眯着眼百无聊赖地盯着远方发呆。
这时，还是之前那位面容清秀的小侍从，只见他捧着一盅茶水走过来，笑嘻嘻地递给姬棠，“姑娘，天太热了，喝点茶水解解渴吧！”
姬棠迟疑了一瞬，但还是伸手接过，“多谢……”
小侍从直起微弯的腰，白皙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不必客气，我们那边还有很多，姑娘若是还有需要，可是随时说一声……”
姬棠端着器物没有说话。
“对了，”小侍从挠了挠头，“姑娘也是要去往雍都吗？”
对上姬棠的视线，他又补了一句，“之前看姑娘去的方向，似乎是要去雍都……”
“没错，”姬棠收回目光，缓缓道，“我是要去雍都……”
“哦，那可真巧，我们也正要前往雍都，”小侍从点点头，继续道，“主君说了，为感谢姑娘的分树之恩，若是姑娘不嫌弃，可以与我等一同前往……”
分、分树之恩？
姬棠忍着笑，摇头道，“多谢，但是不必了……”
“哦……”小侍从又点点头，神情略带犹豫，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姬棠抬头，语气十分温和，“小兄弟还有事吗？”
“这个……”那小侍从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飘浮，几番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咬牙道，“姑娘，实不相瞒，我家主君请姑娘过去一见……”
说完他对着姬棠拱手一礼，额头几乎抵住指尖。
姬棠眉毛一挑，“为何？”
小侍从抬头，低眉道，“公孙先生说……姑娘是虞国人，虞国距雍地相隔万里，如今又是多事之秋……”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懂的都懂，这个公孙先生注意到她，不仅如此，还献言给那个主君，而那人也采纳了。
姬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抬眸瞥过不远处坐在地上休息的一干人等，“那么既然如此，你们不得先自报家门？”
小侍从闻言犹豫了一下，正待开口，他身后远远传来一道嗓音截住他的话。
有人高声道，“姑娘见谅，是我等行事不周了，吾等是朝山君府兵以及随从，朝山君奉天子令前来雍地安抚百姓，贸贸然请姑娘一见，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说话间，一素服白靴，俊眉朗目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对姬棠抱拳道，“姑娘……朝山君有请……”
姬棠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你就是公孙先生？”
公孙弘一顿，“姑娘好眼力，正是在下……”
姬棠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朝着朝山君走去。
朝山君，名子奚，一年前天子亲封的太师，比计划之中提前了整整八年。
据姬棠所知，在选定子奚作为王朝未来太师之时，原本是计划在他至少二十八岁时上任这个重要的位置，提前上任，一是因为子奚此人能力着实出色，再者，如今王朝人才凋敝，朝中无人可用也是事实。
姬棠在心里轻叹一声。
子奚并没有从车上下来，不仅如此，青帐也并未撤下。
姬棠走过去，停在距他十步之遥的地方，拱手慢慢道，“朝山君……”
帷帐内的人负手而立，闻言缓缓转过身来，沉默片刻，才轻轻抬手让人撤下青帐，嗓音平缓又动听，“王姬不必多礼，能在此地遇见王姬，子奚荣幸之至……”
“……”姬棠顿住，没有说话。
待侍从退开后，姬棠见到了朝山君子奚的真容。
端的是清雅绝伦，却又威仪万千。
与随行之人一样，他着了一身素白，领口袖端压着墨色的山纹，浩瀚如山海，昭昭若日月。
朝山君面容含笑，不紧不慢地抬手对姬棠鞠了一礼，“子奚见过昭王姬……”
山风吹动姬棠的裙摆，她垂于身侧的手一动，于空中虚扶了一把，“朝山君多礼了，荒郊野岭，遇朝山君，倒是我始料未及……”
子奚收回手，走了两步，缓缓开口，“子奚奉王之命，来雍地抚恤百姓，”
对上姬棠清凌凌的眼，他继续道，“雍地被天火焚城，明氏一族全族守城丧命，天子感念其德，追封明侯为公爵，谥忠勇，凤翔将军明植为凤君，谥号为……”
顿了一下，披发左衽，腰挎太阿的男子缓缓吐出一个字，“烈！”
姬棠闻言，心口忽然没由来地一阵抽痛，她眼皮抖了一下，哑声道，“原来如此，明氏一族全族殉城，倒是惨烈，怪不得朝山君一行人都服丧而来……”
“王姬呢？此处如今颇为动荡，王姬孤身一人前来雍地，又是所为何来？”
子奚神情依旧不显山水，明明盘问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却并未叫人感到太多不适。
姬棠神情恍惚了一瞬，脸上露出几丝犹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丢在雍地？”
“大概是的……”姬棠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可是却找不到再多一丝的线索。
“可以冒昧问一句，是何物吗？”
“……”姬棠目光落在远处，万里无云的晴空，烈阳当头，黑色的灰烬在空中浮荡，一块烧尽的草灰飘落，正好落在她挂在胸前的紫珠上面，她低头静静地看了片刻，才低声开口，“我的紫珠不见了一颗，这东西本是一对，所以我来寻它……”
子奚闻言，目光从她胸前镂在银饰中的紫色宝珠上匆匆扫过，“原来是这样……”
也许世间除了虞国王室，鲜少会有人知道，但子奚却早已知晓，虞国公主姬棠所持的两颗紫珠便是调动那不死兵马的信物。
“那王姬可有找到？”
姬棠低眸，缓缓摇了摇头。
“既是如此，王姬可是在雍都寻到了线索？”子奚继续问道。
姬棠眨了眨眼睛，目光透露出几分茫然，不确定道，“我……不太确定，好像一觉醒来，忘记了很重要的线索，我很确定我是来寻紫珠的，但，”她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若不是有人在场，她的眼泪估计就掉了下来，“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除了寻物，王姬是否也要找人？”
忽然，另外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姬棠猛地回头，盯着身后一直沉默的公孙弘，“你说什么？”
看了一眼姬棠，公孙弘错开目光，低低说道，“在下只是在想，珠子是死物，是不会自己跑掉的，寻珠，自然也要寻如今持有宝珠的人，您说呢？”
“寻、寻人？”姬棠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句，忍不住抬头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艰难道，“或许你说的对，可是好奇怪，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公孙弘目光深沉地看着有些失态的姬棠，而后看向一旁的子奚，缓缓开口，“主君，依在下所见，王姬这样，大概是遇到噬梦鬼了……”
原本在一旁观察的子奚闻言，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看着姬棠，语气有些复杂，“噬梦之鬼，在于噬魂，心中所念越是深重，后果便越严重，王姬将所寻之人完全忘却，想必此人于王姬，该是刻骨铭心的吧……”
“……”姬棠闻言浑身僵硬，按着额头不说话，她脸上面无表情，但眼眶却开始泛红了。
子奚叹了口气，“雍地如今死了太多人，人死多了的地方，怨气太重，久而久之，就会成为鬼地，其中噬梦鬼算是里面危害不是那么大的一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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