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妖瞳01
彼时清宵正与唯雁赶赴幽冥，途中收到了三叔父书信，请清宵到他的啸歌楼相叙要事。
三叔父拖夜去贯爱游历，啸歌楼是他的随身法宝之一，一座能够折成纸片轻薄的府邸。据信中指示，啸歌楼正停于妖魔交界的云母池边，那里离幽冥入口不远，于是清宵让唯雁率兵先赴幽冥，自己单独去往啸歌楼。
只见云母池中，池水吐光宛若云母流莹，烟气郁郁，经年不绝，日光照向一旁的高岭，其上矗立着一座笙歌吹琶、红袖招展的旖旎楼宇，正是她三叔父的啸歌楼。
清宵进了啸歌楼，推开微掩的帘动阁门，却见阁中丽姬如云，她们簇拥着一位梳妆美人，香雾缭薄，侵扰来客，清宵未及反应，就被飘至身边的丽姬拥入房间，一派莺声燕语中，盛装美人褰起珠箔，朝清宵投以目光，一双裁剪秋水的琥珀色眼眸，盈盈一望，含情脉脉。清宵不觉被美人吸引，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美人牵起清宵的手，引她步入珠箔，美人抬手自清宵鬓发缓缓抚至她下颌，拇指轻抚着她的樱唇，徐徐欺身靠近，令她们之间的空气溶于暧昧，衣香鬓影，尤为淆惑。清宵脑海中忽地闪过些许记忆，心头掠过一丝怪异——方才美人朝她伸出手时，她看到美人指节分明，相握之时触感粗糙，这分明不是女子的手！
清宵霍然清醒，用力推开他，直视眼前美人步摇缭乱。
这时，拖夜去提着一瓮美酒进来，疑惑地看着屋中屏息止语的一众。
丽姬们为美人拆髻除妆，拖夜去持着两盏金波立在他们中间，劝解道：“都是误会、误会！清儿，这是叔父的小友，妖族少主轻狂客。客儿，这就是我家清儿。来，都各喝一杯，就什么事也没了。”
关于这位妖族少主的传闻，清宵多少听过一些：承袭血脉天赋，生就妖异之瞳，天性喜杀嗜血。初启妖瞳时，适逢妖界七十二氏族送去妖都伴学的子弟于庭中拜谒，轻狂客立于高台之上，金色双瞳光华流转，俯视众妖如睨蝼蚁，若非宰执不周意及时赶到，氏族子弟定被他屠戮殆尽。
是五界顶顶有名的浪荡子。
轻狂客黑发垂落，褪去华妆后露出原本桀骜不驯的模样，松整红装，更显三分放浪，只见他伸手拿起酒觞，一饮而尽。
清宵也接过拖夜去递来的酒盏，浅浅尝了一口，然后道：“叔父信中说事情急紧，命我速来，到底是何事？”
拖夜去神秘道：“大事！”
她自家叔父她还不了解，三叔父最喜游手好闲，若真有大事早交二叔父处理了，加上这位在帘动阁出现的妖族少主，想来三叔父口中的“大事”定是他近来十分热衷的她的婚姻大事吧？
“知道了，我和哥哥还要驰援幽冥……”
轻狂客立马衔笑道：“恭送公主。”
原来这个少主也是个不情愿的，清宵倒不想让他如愿了，于是说道：“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然后敛裙而坐。
拖夜去略一挑眉，拂退丽姬，请轻狂客于席间相坐道：“客儿你怎么不与他们同去幽冥？”
“三界援军声势浩大，不缺我这一份绵薄之力。”
清宵腹诽道：“如此偷闲避事，怪不得他能与三叔父结交。”
拖夜去又道：“你们宰执身体如何？”
轻狂客微微冷笑道：“好得很。”
拖夜去正要说话，帘动阁外有人来报，说是楼中客人起了争斗，唯有拖夜去能调解得开，拖夜去一面起身一面对轻狂客道：“客儿等我回来，我们再撞一钟！”
轻狂客含笑道：“恭候前辈。”
拖夜去面色一转，沉声道：“清儿！好好招呼少主！”
清宵撅嘴道：“哦。”
轻狂客于席上半躺，一手支着脑袋，柔软的长发弯曲散落，高声唤来妖族乐师前来奏乐。抱着弦鼗的女乐师一身素白，垂首缓步，发间的百合随行摇动，女乐师停步抬首，露出一张美丽又哀怨的面庞，道：“敢问少主，《秦风》可好？”
轻狂客漫不经心道：“随你。”
乐师纤纤玉指按在弦鼗三弦之上，度曲凄声透响，苦调情深，滚奏高低烟波里，愁扫屏风满地花1。
轻狂客拿出一枚银月发钗击节合之，清宵不由眉尖轻蹙，仔细观看，又伸手去寻自己头上的发钗，果然！想是方才被他顺手摸了去！
轻狂客忽地停下手中动作，不快道：“阿氛，弹错了。”
名叫“阿氛”的乐师放下弦鼗俯身下跪，不疾不徐道：“奴婢愚钝。”
轻狂客未看阿氛，而是将目光投到他手中的银月钗上，“杖十五，下去领罚。”
阿氛轻声叩首道：“多谢少主恩典。”旋即敛身告退。
待阿氛走后，清宵冷声道：“烦请少主将孤月轮还我！”
轻狂客笑道：“若我说不呢？”
“当真不还？”
轻狂客故意将发钗握得紧些，怎料手中吃痛，受清宵驱使的银月钗重新回到她发间，留在轻狂客掌心的是一道浅浅的伤口。
轻狂客也不恼，倒生了几分兴致，一面抬首一面道：“公主伤了我，这事要怎么算？”
却见阁中除了他，空无一人。
轻狂客等来盖云归后，同他率妖兵一起踏上归程，满目的绿意和野蛮生长，一扫妖魔交界的阴郁荒凉，不消半日光景，已尽达妖都。
妖都百岛，星峙旗布，千川绮错，涣澜流带。其间最高的幽晖山，上有千年冰塔、玉阙金台，为妖王一族世居，极目云岛连洲，天地日光舒透。
宰执不周意特遣了风雷飙至幽晖山脚接迎队伍。
风雷飙上前道：“恭贺少主与盖云归将军得胜归来，宰执已于日月新殿摆下宴席，以贺众将得胜之功。”
轻狂客微微颔首，率先步向位于幽晖山顶的日月新殿，风雷飙、盖云归及一众妖兵紧随其后。
一路行来，多见青鸟一族的图腾旗帜，轻狂客于心中冷笑，真不知道幽晖山是妖王的宫城、还是他不周意的属地？
乐师阿氛得了不用随侍之令，便回了自己住处，却在院中看到一位静立等候的女子，阿氛认得，她是妖后夕沉的贴身女官，冰腕。
这是阿氛第一次来到梨花层雪殿，她跪在殿中，端然向妖后请安。
“快起来罢。”妖后的声音自阶上飘来，若细草微风、纱雾拂动。
妖后一贯深居简出，阿氛自入幽晖山以来还未尝有缘一面，就连现在，仍有重重纱帘阻隔了阿氛好奇的视线。
纱帘内传来妖后的细语道：“你是唤作阿氛是吗？此行路遥，又要随侍少主，有劳你了。”
阿氛欠身道：“但尽奴婢本分罢了。”
妖后语调柔婉道：“多听得阿氛你聪颖伶俐，有你陪伴少主左右，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知省了多少担心。这些都是我喜爱之物，若你不嫌弃，就收到房中玩赏罢。”
冰腕捧了一匣珠玉钗环出来，见阿氛不为所动，低声与她说道：“还不赶紧谢过妖后？”
阿氛道：“无功受禄，奴婢惶恐。”
妖后夕沉含笑道：“怎是无功？你肯来我殿中，与我说话，我已十分感激了，更何况，我还想向你打探少主的消息呢。阿氛，此番来回幽冥，少主可还安好？”
“少主一路顺遂，未有不好。”
“想这旅途艰辛，少主身体可有不适、饮食气色可还如常、脾气性子可有收敛些？”
妖后夕沉一连发问，让阿氛一时语塞，不知该先回答哪个。
妖后又道：“你看我，担心太过，让你见笑了。既然你不爱珠络宝器，那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
“我……”
妖后夕沉温言道：“没事，不必拘束。”
阿氛沉吟道：“听闻多年以前，妖后曾于元夕宴上献舞，一身红衣潋滟，惊尘绝世，不知可否将那身红衣赐给奴婢？”
“你这一提，往事不知怎的、就如当年元夕宴的灯火一般恍惚眼前……”妖后唤冰腕去取衣裳，微笑道，“若你不嫌衣裙老旧，就送你罢。今日留下，陪我用些晚膳、闲话风物可好？”
阿氛接过衣裳，躬身应下，抬首时纱帘轻动，依稀窥见妖后笑靥，好似豆蔻时节，花缀万千。
轻狂客返回妖界，不觉已有一月，中域三界忽降血雨，来势汹急，接连三日未有消止之意。整个中域陷入一片激沉沮恨的黑暗，轻狂客着手下将死去的画师搬离他的画室，于窗前遥望远方沉冥，心中渐生不安。
这已是轻狂客这个月杀的第三个画师了。
妖王共影在轻狂客出生未久便撒手离世，轻狂客对身为父亲的妖王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只在画室里找到一些父亲曾经的画作，不禁想到，他的父亲是不是也曾在这间画室里展卷挥毫、着纸生翼？
很奇怪，自那以后，他每每看人作画，浮躁不安的情绪总会渐渐平复。
妖都原本住着不少丹青好手，可自打轻狂客染上观画的怪癖，画师在他面前稍有不慎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以致妖族画师或逃或隐，几乎绝迹。
无奈之下，轻狂客手下将邪恶的目光投向了临近的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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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愁扫屏风满地花”语出南宋董嗣杲的《夜宴赠筝妓》：
“方响琵琶借当家，十三弦上雁行斜。雨筵合出残春曲，愁扫屏风满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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