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子04
回到西极殿后，换世命仙娥将空余的卷阿阁收拾出来安置行香，又打听了唯雁所在，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分享在妖界的见闻。
换世刚踏入细细长轩，就看到房中混乱一片，面色灰白的连娟安静地睡在床榻，唯雁用手疯狂地砸着墙壁，墙壁之上，满是斑驳血迹。
“唯雁你在干什么！”换世喝道，赶忙上前抓住唯雁手腕。
唯雁用力地挣开换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抱住头。
换世喃喃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了，连娟姑娘……连娟姑娘？”换世连唤了两声，亦觉出异状，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道，“清宵呢？”
唯雁声音嘶哑道：“她去找神后了……”
换世闻言一惊，正要追问，只听唯雁无力道：“你走，我想自己待会儿……”
换世默默退出了房间，唤来随从让他看顾好唯雁，转身赶去了碧水宫。
清宵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碧水宫，神情滞涩，似哭还笑，她胸腔中沸腾的情绪翻涌，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连娟死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不要再拂逆神后了……”
神后？难道连娟的死与神后有关？
清宵愈想愈确定，是了，定是她在什么地方忤逆了神后，神后才暗中弄手段害死了连娟！她一定要见到神后，将这事分个明白！
碧水宫仙娥一脸古怪地瞥了眼神思恍惚的清宵，让她于廊下暂候，自己进入宫苑向神后通报，神后正与寒兰素心莳弄牡丹，闻知清宵到来，漫不经心说了句：“让她候着罢。”
仙娥便知这魔女是位不受待见的主儿，将她引至碧水镜台处晾着。
三尺高的碧水镜台位于花香荷影之间，牡丹雕纹，落满地台，叶叶疏风拂裳，翠微幽雨里，生得一地清凉。
清宵越等越急躁，再请仙娥去问神后消息，仙娥不耐道：“碧水镜台最宜洗尘除魅，公主神状不佳，便在此地静待神后传唤罢。”
清宵一时不忿，拔出大叔父赠她的空山剑，剑指仙娥道：“我再说一次，我要见神后！”
仙娥以为清宵只是虚张声势，断然不敢在碧水宫动手，不以为意道：“奴婢已说过……”
不等仙娥说完，清宵挥剑一扫，剑气扫过的半片荷塘瞬间变成焦土！脚下的碧水镜台发出裂响，仙娥顿生警觉，与清宵同时飞离高台，隔着只余半池的荷塘两两相望，这时，池中的碧水镜台竟化为齑粉！
“这个小魔头！”仙娥抽出袖中天绫，恨恨骂道。双方一齐跃至荷池半空，几番交手，未有胜负，仙娥再次攻来，清宵顺势将天绫缠卷剑上，用力一甩，将仙娥扔到了荷塘外。
清宵于空中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荷池，荷池凉风吹不散她心头怨恨，清宵呼吸渐急，头脑已不能思考，宝剑竖握胸前，左手双指缓缓拭过剑身，拂拭之处现出奇异符文，不想空山剑承受不住清宵强行施加的灵力，铮然一声，片片碎裂。清宵面露不悦，又以自身灵力凝结出一柄光华灵剑，剑尖倒转，直指池中镜台遗迹。
仙娥不禁脱口喊道：“你要做什么！”
清宵口诵剑诀，此乃她修习已久的剑招，名唤——“众神寂灭”！
剑诀诵毕之刻，正是灵剑与池水相接之时。霍然光灿，荷池碧水逆势上涌，水雾腾飞，接天水柱浩浩荡荡，天庭见者，莫不叹服！清宵大喊一声“破”，水柱猛然炸裂，曾经烟波风雅的碧水荷池化为狰狞废墟，废墟空洞下望，依稀可见昆仑第二境，身披风雨的清宵蓦然下坠，摔落在地。
即便是寒兰素心，在看到眼前这贯穿天庭的渊坑时，还是不由一阵惊惧：魔族公主小小年纪就有损毁昆仑之能，若她年岁稍长、修为更进，该是何等恐怖？
仙娥们找到清宵，将她拖到寒兰素心面前。
清宵微抬眼帘，望见寒兰素心，漠然移开了视线。
寒兰素心弯下腰，用手狠掐着清宵脸颊，冷笑道：“公主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碧水宫里放肆！”
清宵直视她道：“若非我根基不厚，我定要将这碧水宫夷为平地！”
寒兰素心露出轻蔑一笑，猝不及防地给了清宵一记掌掴，这一幕恰被匆匆赶来的换世看到。
换世上前将清宵揽进怀中，微带怒意道：“坊主就是这么对待我神族的贵客吗？”
寒兰素心在心中哂道，分明就是个质子，说什么贵客？面上仍向换世敛身行礼道：“奴婢知错。”
换世扫了眼曾经的碧水莲池，将气息微弱的清宵横抱而起，对寒兰素心道：“公主我带走了，母后若问起，坊主据实答复便可。”
想到细细长轩也是一团纷乱，换世便带了清宵回他的西极殿。
在西极殿外等候良久的行香，远远望见神子归来，不由喜上眉梢，向前迎去，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一位女子，行香的笑容悄然凝结，她未发一言，怔怔地看着换世越过她，走向寝殿。
换世将清宵置于榻上，不由叹了口气。清宵好像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怔怔地流着泪。换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心疼地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清宵于他肩头闷声道：“换世，你知道吗，连娟死了。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她只是受了风寒，怎么会死呢？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秘！连娟照顾我这么多年，可我连保护好她这一件小事都做不到……”
换世轻抚着她的长发道：“这不是你的错。”
清宵抬起泪眼婆娑，望着换世道：“……那连娟的死是谁的错？”
“生死有命，非是谁之过错。”
清宵摆首道：“是她、一定是她！连娟要我小心神后，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这样说！”
换世沉吟道：“你怀疑母后？”
“我……还怀疑寒兰素心……”清宵小声说道。
换世望着清宵道：“我们去找到它罢，你想要的真相。”
清宵想了想道：“我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验官。”
清宵回到寒露滴，先看了眼连娟的尸体，然后转目对蜷在墙角的唯雁缓缓说道：“哥哥，我们把这里收拾一下，一会儿换世要带人过来。”
唯雁仍缩作一团，没有出言。清宵默默整理好房间，未过多久，换世领了一位庄严老者前来，清宵向他恭敬行礼后引他至连娟床前。
换世合上房门，却听到唯雁突然开口道：“你们要做什么？”
“验尸。”清宵淡淡答道。
“验什么！连娟定是被这些神族所害！”唯雁吼道。
“这只是我们的臆测，真相如何，连娟的尸体会告诉我们答案。”这时的清宵，冷静得可怕。
验官查看了连娟的尸体和腑脏后，说出了结论——“寒毒。这位姑娘脾胃劳损，显是积劳成疾，骨血阴寒，是被寒气浸染，所以体内生了寒毒。”
清宵忙道：“连娟确是患了风寒，不过小小风寒怎会致命？”
验官沉吟道：“我在姑娘的胃中寻到药渣，可否将药方给我看上一眼？”
清宵取了药方递给验官，验官扫阅后道：“这确是我们神族寻常的治风寒方子，只是，在下不确定这方子用在魔族身上会出现何种效果……”
待验官说罢，满座皆惊！
——那么，连娟的死，现在就有了两种可能：要么连娟是被人加害了寒毒，要么就是吃的方子误伤了性命？
清宵急道：“敢问仙君，世间有何种药物能让人生出寒毒？”
验官不露声色道：“老朽见微识浅，着实不知，还请公主恕罪。”
“什么意思！”唯雁上前狠狠揪住验官衣襟，激动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说啊！”
“哥哥，不要这样……”清宵上前把唯雁拉开，与换世一起将验官送到门外。
见清宵立在原地沉思不语，换世走到她身旁叫了她数声，清宵才反应过来，眸光一暗，轻声道：“换世，我要回魔界一遭。”
“啊？”换世一怔。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很快就回来！”清宵说罢便飞身匆匆离去。
魔界的蒹葭浦位于深山幽谷之中，飘风清茂、氛雾微香，清宵乘白鹿跃行山道，两旁满覆辛夷琼瑶。
“风爷爷！”清宵朝大开的茅屋门中喊道，惊得风芦根一时慌乱，踢翻了一地药葫芦。
风芦根转过身没好气道：“小丫头，你吓死我老人家了！”
清宵微微一笑，进屋道：“风爷爷在忙吗？”
风芦根略一挥手，散乱一地的药葫芦又个个规矩地立了起来，“你一来，我可不就有事要忙了？”
“不敢教风爷爷奔忙，我只是心有疑惑想找风爷爷解答一二。”
风芦根往桌上敲了敲烟管锅子道：“哦？”
清宵收起笑容道：“风爷爷可曾听过‘寒毒’？”
“极寒之气入体，遂生寒毒。”
“连娟她……”清宵哽咽道，“她害了寒毒，死在了天界……”
风芦根垂下眼道：“公主节哀。”
“风爷爷，到底有什么东西会生出寒毒呢？”
风芦根摇了摇头。
清宵失落道：“就连风爷爷也毫无头绪吗？”这时，她的鼻尖飘来一阵女子脂香，清宵疑惑道，“这味道……是风爷爷新研的什么药囊吗？好香啊……”
风芦根不耐烦道：“嗯，没别的事了？”
清宵从袖中拿出药方呈给风芦根道：“这是神族医官为连娟开的祛风寒的药方，还请风爷爷过目。”
风芦根接过药方，细细扫过，突然皱起眉头道：“这方子，不能给你们魔族用。”
清宵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方子……有什么问题？”
“魔族皆由阳烈魔气所化，这方子里的蓂荚，也就是魔族所称的‘月光草’……”
清宵脱口道：“月光草？”
月光草乃是吸收月灵精华而生的仙草，至阴至寒，魔族若是服用，定会伤及灵基……因这月光草只生在天界，所以他们也只是从长辈处听闻一二……难怪连娟每日按时服用汤药，病情却越来越重，她早该想到的、她怎么就不知道蓂荚就是月光草呢？
清宵顿觉呼吸困难，几乎晕厥。
清宵回到细细长轩时，换世犹在院中徘徊，看到清宵面色如纸，大步上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未等换世开口，清宵先倒在他怀中，泪流无助道：“原来，验官的猜测是真的……我就这样让连娟在我眼前走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换世亦是默默含泪，不住地轻抚她的长发。
“我想要见神后。”清宵突然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说道，看着换世不解的眼神，清宵补充道，“为我莽撞地向神后致歉。”
清宵与换世来到碧水宫，正遇上外出归来的青鸟，闻知他们来意，便由青鸟在前引路，领他们去见神后。路过碧水莲池时，清宵望见这里已然恢复如初，正要转目，又觉出些许异样。
原来，只是施了层幻术。
伴着草木药香，如同腐坏的壁上悬了一幅美妙却呆滞的仙子图。
进了碧水大殿，神后先是关切地问了换世寒暖，问了他去妖界的遭遇，舔犊深情一览无遗，无怪换世向他们提起他母后是，言语之中，满是亲昵。
神后也看到了清宵，朝她微微一笑。
清宵敛身低首道：“清宵知错，特来向神后请罪。”
神后虚扶了清宵道：“孩子嘛，哪有不顽皮的。只是，小惩大诫，我要罚你，公主可怨言？”
清宵摆首道：“清宵绝无怨言！只是……”
“怎么？”
“清宵斗胆请问神后，神后可有单独见过我的侍女眉连娟、又或者对她嘱咐了什么话？”
神后若有所思道：“眉连娟？我并无印象。”
清宵茫然地垂下了头。
别了神后，清宵与换世行于碧水宫中，她于栏杆处倏然停步，望着池中红鲤，怅然若失道：“换世，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就像这水里的鱼，吃着别人投喂的食物，看着别人为我圈好的一方天地。”
魔族公主蓄意破坏碧水镜台，被罚禁足一月，细细长轩外，天兵陈列，除一位照顾清宵起居的仙娥可自由出入外，旁者皆不得进入。
屋中百无聊赖的清宵听到叩门声响，想是那位外坊仙娥来了，眼也没抬，便懒懒道了声“请进”。
“见过公主。”不是清宵熟悉的仙娥声音。
清宵自榻上疑惑转身，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一位陌生的紫衣少女，不禁开口问道：“你是？”
紫衣少女莞尔道：“我叫行香，是神子殿下派我来给公主传口信的！”
“换世？”清宵将信将疑道，“你是如何避开门外看守的天兵的？”
行香舒展双臂，动身旋转，室内忽起一阵紫色花舞，眼前的紫衣少女变成了那位照顾清宵的仙娥模样，行香俏皮笑道：“用了我们妖族的伪装术呀。”
“你是妖族，为何周身仙气环绕？”
“我前些天刚入的仙籍！”行香笑眼弯弯道，“对了，差点忘了！神子说，这是公主剑上的桃花，让我权作信物。”说罢从袖中捧出个装着桃花的光球。
——我剑上的桃花？哎呀，莫不是那次剑舞之试，落在我剑尖上的桃花？当时剑舞已毕，桃花随风飘去，竟是被他捡走了……
清宵接过光球，不由面上一红，害羞道：“他要和我说什么？”
“神子殿下请公主到芦花溪一叙。”
“他明知我出不去……”清宵嘟囔道。
“公主莫恼，我有办法：我授公主伪装术，公主就可以用那位仙娥的模样离开，我就扮作公主留在这里。”见清宵仍有疑虑，行香牵起她的手道，“伪装术是我们妖族的低阶法术，很简单的，公主要不要试试？”
清宵见她言语真挚，也就点头答应。
一阵香雾四起，花开遍地，清宵随行香吟罢咒语，顿生感觉奇妙，行香将她拉至镜前，清宵不敢相信镜中的仙娥是她自己。
行香嘱道：“伪装术遇水失效，还望公主留意小心。”
清宵嫣然笑道：“谢谢你，行香。”
“公主快去吧，神子可是等得心焦呢！”
清宵步至芦花溪，果然看到一位白衣端正的少年独立溪边，她欢快叫道：“换世，真的是你！我哥哥呢？”
换世回眸望去，看见清宵翩然而落，踏碎一溪浮光。
“唯雁他……又被灵掌仙君留堂了……”
清宵自然不知是换世未将这次会面告诉唯雁，只好道：“那就没办法了！”
换世笑意渐浓：“你这些天困在细细长轩里是不是闷坏了？”
“是啊，吃饭、睡觉、看书，看书、睡觉、吃饭，无聊死了！我的空山剑还碎了，想练会剑也不行。”
“那……我们要不要去人界玩一玩？”
清宵惊喜道：“可以吗？”
换世低声神秘道：“我们偷偷的，不教他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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