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大概陆掌柜露出的冷意太过明显，顾寻安一时愣然，待他反应过来陆行鸯心中可能想了什么，想解释的同时，心中难得生出丝愉悦来。
小掌柜这是……在生气？为了他而生气？
他急声道：“阿鸯，听我解释！”
陆掌柜不咸不淡抬眸看着。
“陛下这一步明显在逼我，但也露了心思：他喜欢陈时。我便问他：陛下，若她得知自己像件商物，成为彼此筹码，不知是何心情？”
这个“她”，说的当然是陈时。
瑞帝当场脸色便变了。
那时事到临头，顾寻安也不管君君臣臣了，趁着宁岁晚还没下令把他拉出去杖毙，继续开口，挺直了身板在大殿中陈言。
他说既然陛下如此在乎，只说要臣的嫡子不就成了，何必让臣选择？不过，臣钟情于陆掌柜，不愿娶高门贵女，莫说您觉得商人之子卑劣，不愿过继，就算愿意，臣还舍不得呢！！
说完，顾寻安转身要走，边走边嚷：“罢了！这郡王之位我也不要了，还是回府在母亲身边侍奉一生好了！”
气话里真假参杂，帝王一时也无法分辨其中分量，原是顾寻安先请求封郡，但大概将他逼的太狠，顾寻安的做派确实像他平日所为。
帝王轻咳一声，太监总管林铭很快反应过来，将顾寻安拦了下来。
被拦的小公子脸上便露出一副悲怆，似乎要慷慨赴死了。
大殿之中，高位之上，帝王不露声色，审视着顾寻安，良久，挑下眉，带了些笑意，闲闲开口。
“寻安，”帝王唤道，“朕是过往对你太纵容，让你分不清是非了。”
帝王微微前倾，龙眸弯起，上位者的压迫让顾寻安有那么一瞬，生出快要窒息的错觉。
他听瑞帝慢慢开口，“不要拿封郡一事与朕讨价还价，最开始，朕想封你为郡王，便是为了给她一个仅次后位的身份……至于姑姑那边，若质问起朕来，朕也不介意将那年她与帝师的谋划，好好与朕向来正直奉公的尚书，细细说一说。”
顾寻安的神色蓦地一滞。
电光火石间，他知道瑞帝告诉他这些旧事的另一个目的了——父亲虽然猜到当年莫侍郎一事中有母亲的参与，但参与了多少，诸多细节并不知情。
那年莫侍郎办错了何事，才会丢了性命，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人命，是宁玉荣的手笔？顾寻安不得而知。
他沉默地与端坐高位的帝王对视，发现自己败得一塌糊涂。
“寻安，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以后会懂得，”帝王眸光深悠，在一瞬间露出近似迷茫的神情，但下一刻便被他不着痕迹地掩饰，不再给顾寻安辩解的机会，他直接下了命令，“郡王之位，朕还会给你，不过既然你执意要娶陆行鸯，也得拿出对等的东西来交换……”
说到这里，顾寻安露出痛切的神情，顿住不言了。
陆行鸯张了张口，哑声问：“你需要为他做什么？”
瑞帝所说的等价东西，自然不是物件。
顾寻安缓了口气，重新拉住陆行鸯的手，眨了眨眸。
陆行鸯蹙眉，以为顾寻安不愿说，但下一刻，他开口道：“我能拿得出的，无非便是一颗忠心，以及满腔热血了。”说到最后，语带感叹。
他看向陆行鸯，弯唇笑了，捏了捏对方的手心。
“阿鸯，其实我是个很顽劣的人……自小，我便没什么尽忠效国的念头，帝师教我读书那几年，我觉得日日煎熬。后来我不想被立储，主动争求郡王之位，没想到正合了陛下的心意……担任大理寺少卿时，我也只是想在陛下面前卖乖，心想没准事办得好了，他一高兴，就快点封郡了。”
小郡王絮絮叨叨，显然陷入回忆中，想将心中闷着的话一次说清。
陆行鸯任他握着手，安安静静听。
“陛下知道我的性子，我以为他不在意，这么多年，他对我虽然严厉，但玩乐上也时常纵着我，我没想到他会生出用我的念头……”说到这，顾寻安愣了下，兀自一笑，“后来在桐安那三个月，我便慢慢想——为何我这样的人，陛下还愿意用我呢？我想一是因为我与他沾亲，二是……朝中没什么可用的人了。”
陆行鸯“嗯”了一声。
“赵长彦不日就会倒台，他一倒，朝中要进行一次大换血，陛下培养的心腹都得顶上空缺的职位。
以前丞相和帝师分为两派，新丞相上任后必定势微，我得站队为之制衡……一系列事情都要做，他不得不用我，我也不得不倚靠他。”
顾寻安越说，神情便越阴郁，陆行鸯看在眼里，心内忽生出小小的疼惜。
她记得有年除夕，她在一处回廊上，看着面前明朗奕奕的小公子，心中想到：只要顾寻安还是那个善良的小公子，她便会一直喜欢他。
如今短短几月，顾寻安已经飞速成长，不再是以前那个见人就笑，声音朗朗的少年了。
他渐渐有点不像她最初记忆中小公子的模样。
但陆行鸯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纵使知道这人往后不久，便会被卷进权利的中心，纵使知道这人的纯善会越来越少，冷酷会越来越多，纵使知道这人很快就会变成瑞帝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甚至在她预料的事情里，会有将刀尖指向自己的一天。
她还是很喜欢他。
她竟然还是很喜欢他。
陆行鸯心中生出荒凉，伴着欢喜一同席卷而上，她忍不住念了好几声顾寻安的名字，几瞬后，弯了眸。
“既是互有所求，那么无需怨怼，只当是场未定输赢的生意罢了，”默了几瞬，她温和看向顾寻安，“寻安，既然你抉择已定，羞与怨并不能解决问题，再者……”
她放轻了语气，垂下眸，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意思，“那三月，我忙的焦头烂额，想起你时，总觉得不太难熬……若你真在那时告诉我实情，大概我会乱了心绪。”
虽然偏向于安慰，但陆行鸯说得也是实情。
顾寻安的眸一下子亮了，两人说明白话后，顾寻安面上郁结消了不少，陆行鸯每每问他话，都是笑脸相迎的乐模样。
陆掌柜都想：这人怎么不把脸笑僵了？
如今她消息闭塞，确实有许多话要问顾寻安，比如陈时现在是否还在宫中？王家那边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以及丞相那边，如何动手……
顾小郡王颇有耐心，一一应答。
两人聊了许多，也未喝茶，等到陆行鸯觉得口干，向外看了眼天色，已是暮色连天。
“你有没有入宫述职？或是回府向尚书他们请安？”陆行鸯站起了身，有些懊恼谈话时间太长，欲走，“我要回去了，你现下如有未做的事，大抵赶得上。”
顾寻安站起来，唤来茗一去备马车，要送她。
“今日劳顿，明日我再去给陛下和父母请安。”他欲牵陆行鸯的手，如来时一样，可陆掌柜走得飞快，未曾注意，顾寻安一晒，缩了回去，“我送你回去。”
茗一拉起缰绳，坐在马车前板遥遥一呼，马车慢慢驶向陆府。
两人坐在马车内。
顾寻安先弯眸感慨，不动声色试探陆行鸯的口风，“听茗一说张吕文要娶你家画绣，我起先震惊极了，他平日里没怎么与我提起那小丫头，况且，她不是还未及笄？”顾寻安记得画绣比陆行鸯小一个年岁。
“未提？”陆行鸯沉吟了下，也笑了，“这两人在这事上性子倒一样，画绣平日里也甚少向我提起，只有我问她了方才说几句。至于及笄，小半月后是她的笈礼，之后再过半月，便是张家定好的吉日，赶得上。”
顾寻安也弯了下眸，看出陆行鸯的心情很好，索性按着心绪，慢慢道：“那……陆掌柜你看，你家小丫头都快嫁人，你……”
他话没说完，陆行鸯抿了唇，默默看他一眼。
顾小郡王不说话了。
陆掌柜明人不说暗话，顾寻安既然把话挑了个头，她便不痛不痒向他表个态。
“寻安，男子二十弱冠后便可娶妻，我知道有些世家会早早定亲或先将人娶回来，但若你真想娶我，大概要晚些，”她弯眸看着顾寻安，慢慢说出她的缘由，“陆家现在风光，可也是暂时的局面，王吟松告诉我，陛下知道运货一事，他转投陛下，可帝王心思，谁能猜的准？”
顾寻安收敛了笑意，垂于腰侧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陆行鸯并未注意，她继续说下去：“我谋划本是为自家生意，可经此一事，却被动要考虑权谋，帝王心思难猜，我也没那兴趣。”
“阿鸯接下准备如何？”
“之前我说王陆两家是‘沙漠’，两家在，瑞国米价才能维持不被恶意抬高，现如今商市上有人靠着招工方式渐渐发家做大，王家又成了通敌叛国的帮凶，我想陛下不会留王家……那么陆家今后的处境或许艰难。”
她顿了一下，低了头，说出心思：“我觉得还有许多事要做。”
言下之意，陆掌柜近期没有把两人的婚事考虑入内。
说完后，陆行鸯静静看着顾寻安，对方的桃花眼眸弯了一个很小的角度，仿佛自带三分笑意，但人却一直默然不言。
她想了想，不打算多说什么了，想伸手掀开帷裳，看看如今驶到了哪里，她还有多久下车……
下一刻，陆行鸯伸出的手被顾寻安抓住，她一时愣怔，下意识去看，却被顾寻安拥进了怀。
陆行鸯双手浅浅抵挡，等了片刻，没听顾寻安说什么话，于是笑了，问他做什么。
回答她的先是一声叹息，而后陆行鸯听到顾寻安叹息：“阿鸯，我等你便是。”
陆行鸯不言，反正两人互拥，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她软了下眸，便露出些怆然与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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