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十日路程，众人总算回了京，帝王念在大家路途劳累，取消了原本宫中的设宴。
陆行鸯求之不得，她两日前才接到陆昭的回信，一路上行程随瑞帝心意，比预想的早一些。是以陆昭的信送到时，队伍已经走了好远，当地陆家铺子不得不派人追上，又花了好多时间。
陆昭信上说：家贼已拿，欲混霉米。得逞，近期调米补空。
彼时陆行鸯震怒，可又毫无办法，如今回了京，便片刻都未停留，往陆府赶。
在府门迎接她的却是楚游，陆行鸯眉头一蹙，没有看见管家，但没问。
楚游见她脸色，猜到了缘由，自己先解释道：“老爷如今在书房。八日前老爷发现的时候，铺中四成米粮已经被混入霉米了，没有办法，只好从外面调米。铺子里忙的不可开交，莫公子更是脚不沾地，这几日都没回府休息，人手不够，所以把管家也带走了。”
陆行鸯点了点头，让画绣去房间放行李，一边向陆昭房中走一边听着，随口问道：“是我记错了吗？你以前也喊阿清‘莫公子’？”
楚游一愣，刚好陆行鸯已经离陆昭寝室几步远，他察觉到陆行鸯想进房，忽略了这个问题，只是重复道：“主子，老爷在书房！”
陆行鸯眸光晦暗，点头表示知道，在楚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快步走到门前，推开了门。
木门发出“吱呀”的厚重声响。
一时苦药味扑鼻，呛得陆行鸯鼻子一酸，连忙抬手按住鼻子。
她瞥了一眼楚游，掉步往几步之遥的书房走，楚游见状立马跟上，只是噤声不语了。
陆行鸯也不问他，她在书房前站定了身子，沉默着理了几下衣裳，捋平了褶皱，收拾得差不多了，示意楚游去开门。
楚游依言照做，推门进去告诉陆昭。
陆昭从账册中抬起头，一眼，便望见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眼眸在天光的照映下亮晶晶的，瞧着他的神情柔软又温和，像只毛茸茸的小猫咪。
“阿爹，我回来啦！”
陆昭笑着搁了账册，准备起身迎她。
“可算是回来了，出去一趟，瞧着人都瘦了好多！”
陆行鸯见他起来，连忙跨进了门，按住了陆昭的肩膀，让他坐回原位。
“阿爹，这些让楚游拿到房中看便是了，何必多跑一趟？”陆行鸯先开了口。
陆昭被她这呵护宝贝一般的举动又逗笑了，为自己的小厮开脱：“几步路的事情，我走过来还当是锻炼筋骨呢！”
陆行鸯便没再说什么，她将近一月未见陆昭，再见心里也激动，与他聊了好几句，才聊到了自家铺子上。
原来陆昭接到她的那封信后，知道陆家有了家贼，雷霆大怒后并没有打草惊蛇。老家主经营多年，手中也有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将人都安排分派好各自任务后，演了一出戏。
他素有腿疾，亲近一点的人都知道稍有风雨时老家主便疼痛难当。那几日刚好春雨绵绵，陆昭百无聊赖又痛不欲生，便拿当日的饭菜发脾气。莫清与楚游劝哄不住，最后事态竟然变成把府中的米粮全部搁置，要从陆家铺子里送粮过来，并且还要每种米粮都备一份，供他挑选。
老家主发令，谁敢不听？莫清当下开了存仓，拨了六个伙计去取货登记，自己在一旁看着，谁想到陆昭竟然亲自到了铺子里。
莫清讶异，像在陆府一样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惦记上这点米了？”
本是句玩笑话，大家伙都想跟着一起笑了，谁想到陆昭突然发了怒，将手中的账册甩在了莫清的身上，怒气冲冲说自己怎么不能来了？你这小子在陆家的地盘竟然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要以为阿鸯如今外出，自己这残病身躯成日在府里窝着，铺子里所有的事情就归你管了！
陆行鸯一直带笑听到这里，脸色忽变，陆昭察觉到了，酸酸地笑了一声：“你倒先心疼那小子了！”
阿爹这是觉得自己偏心了？陆行鸯反应过来后摸了摸鼻子，笑着反驳一句“哪有！”，哄着陆昭继续讲下去。
陆昭小胡子抖了抖，哼笑了一声，没跟自家女儿计较。
他斥责完莫清，后者果然脸色铁青，羞恼又压抑，沉默不语，周围伙计见到了这个阵仗，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走，于是瑟瑟缩在远处看着。
陆昭尤不解气，伸手向莫清要了粮仓的钥匙，说今后你在铺子里就管好自己的事便好了，钥匙等阿鸯回来自会交到她的手中。
莫清沉默片刻，低着头把钥匙交到了陆昭那里。
到了这里，众人总算悟出了什么。
原来老家主一直防备着莫清呢！也难怪，毕竟不是一家人嘛！估计是看自己女儿出远门了，自己身体又折腾不起铺子里的事，但是全权交给莫清又不放心，铺中还暂时没有人能够替代莫清的位置，于是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这次腿痛难当，突然就没心情忍下去了，借此打击呢！
伙计们窃窃私语，莫清的脸色愈发不好。
陆昭如愿拿回了钥匙，哼笑了一声，催促那几个取货登记的伙计快一点，他押着腿痛出的府，此刻再也耐不住，喘着粗气让楚游扶自己回去了。
等到陆昭走后，莫清还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有个大胆的伙计上前问他，如今钥匙被拿走了怎么办？
莫清冷冷瞥了一眼过去，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回答：“老爷子要拿就让他拿去好了，等阿姐回来，此事再另做打算。反正铺子中摆放在外的米粮也是够的，实在卖光了，关门歇业便是，用我瞎操心什么！”
众伙计一听，知道莫清这是被陆昭的话伤了自尊，不打算向老家主示弱了，那么这存仓，只能等到陆行鸯回来后，才打的开了。
原本后几日便是米仓一月一检的日子，听莫清这语气，他想必也是不放在心上了。也是，都说出“关门歇业”这样的话了，怎么还会记得这些规矩。
“拿了货登记完了就快落锁，省得老爷子知道还以为我耍心机！”莫清朝着里面的六个伙计撂下这话后，冷着脸到前堂看账去了。
陆行鸯扶额轻叹，沉声问陆昭：“阿爹，那你俩是真的吵吗？阿清知道吗？”
想是看出她心底的担忧着急，陆昭难得有心思开玩笑，反问陆行鸯：“怎么，难道我这一出，不是人之常情？你就这么信那小子？！”
陆行鸯气闷，嗫嚅道：“阿爹你无理取闹……”而后她重复道：“真吵假吵？！”
陆昭嗤了一声，陆行鸯见状有些急，突然见到陆昭的视线穿过她，望向了后面。
她忽然福至心灵，也扭头回望。
一眼，便见到了身形颀长的少年靠在门框处，抱着臂看着她。剑眉英挺，眼眸含笑，嘴角笑意若有似无，额角碎发垂下，平添了几分洒脱不羁。
“阿清！”陆行鸯忍不住，笑着唤了一声。
莫清瞪了一眼阴谋得逞的陆昭，笑着走过来，低眸注视着陆行鸯，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是假的呀，阿姐这是关心则乱了。”
陆行鸯一时后悟，脸色绯红，好气又好笑。
“要是真吵，我早就走远了，还留下来听这老头子啰嗦！”莫清傲娇道。
“嗬！”陆昭气呼呼，“阿鸯在呢！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
这两人的相处方式和以前一模一样，陆行鸯看着他们斗嘴，莞尔一笑。
莫清接下陆昭未说完的话，说他走后，陆昭安排在暗中的人便看到：六个伙计登记完，又进来一个伙计，说是老爷子叫他来催一下，顺便监督落锁。
那六个伙计便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运货去了，虽然进进出出，但是相比于之前在存仓里的人数，已经少了大半了，暗中观察的人便看到那个后来的伙计随便走走的样子，伸手看了几袋粮食，但是很快就收手了。
“是那个人动的手脚？”陆行鸯问，瞧见莫清点头，她又问这人是谁？
果然如她所料，家贼难防，况且那六个伙计只听后来的伙计那么一说，便相信了，可见那人应该在陆家干了很多年，才有了大家如此信任。
莫清看向陆昭，后者叹息一声，开口说道：“是你福叔。”
“福浩？”陆行鸯蹙眉，陆昭下意思地要纠正她的称呼，想到福浩做的事，沉默了。
这福浩是陆昭到京中开铺初就跟着的伙计，彼时陆昭经常领着他到自家府上，对在看书或玩耍的陆行鸯招手，说这是你福叔，阿鸯快过来叫人！
昔日尤在目，一晃已经年。
陆行鸯揉了揉发酸的腰，虽心中震惊，但也早做了心理准备，因而只说这次多谢阿爹帮忙，接下来便交给她和阿清吧，过几日医圣柯先生到京，阿爹要注意休息。
陆昭刚想逞强，楚游附耳过去，将方才陆行鸯推房门的事情轻声说了，老爷子动了动唇，妥协了。
等到陆昭被楚游扶着回了房，陆行鸯又问了莫清相关细节，她当时在信中的部署是将计就计，所以陆昭才会在八日前发现福浩后，压下不提，直到这几日才命人准备调米事宜。
——当时福浩动作不大，况且他们也不知道王家到底准备干什么，所以当夜派人去查看存仓，一一检查时，才发现四成的米都混入了霉菌。事已至此，陆行鸯提出的“将计就计”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陆昭也在犹豫该怎么收拾福浩，由着他将“已成”这个消息传到了王家。
陆行鸯弯了嘴角，想还好阿爹没有动怒下直接将人捆了丢柴房。
“让福浩先自在几日，总要收拾他。”陆行鸯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额角，继续与莫清商量对策。
后几日莫清照常去米铺，处理调米等事宜，陆行鸯则待在府中，她大多数陪在陆昭的身边，风轻云淡地派完任务后，转身便笑嘻嘻拉住陆昭的手，看着楚游伺候他吃药。
陆昭对她稚童似的粘人行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眉梢处都是欢喜，掩都掩不住。
而陆行鸯，则会在陆昭不注意时，看着他上台阶吃力很久才抬上腿，看着他站起身要慢慢挪好几下到椅沿才站得起来，看着他吃饭哆哆嗦嗦嚼得越来越慢……她看着看着，眼眶不禁就红了。
一日午后，眼尖的伙计看到陆家的马车驶到京城，赶忙上前问，向赶车的那小厮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急忙恭声行礼，然后先行一步，去通报陆行鸯。
彼时陆行鸯正处理完手上事情，正要去陆昭那里用饭，听到伙计来报，欣喜又激动地手都在颤，连忙到府门前等着。
片刻后，转角处果真驶来一辆马车，乍然冲进陆行鸯的视线里。
她连下好几步台阶，一眼没有瞧脚下，唬得身后画绣心惊胆战，刚好到了停住的马车前。
“柯先生。”陆行鸯唤了一声，本来想带笑的，可是声音却哑的厉害，趋近于哭腔，她反应过来后赶忙暗中清了清嗓，“总算把您盼来了！”
门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来人花白的头发在天光的映照下有些刺眼，虽说可以看出老态，但是他一双眸子却炯炯泛亮。
柯丘打量着陆行鸯，眨眼道：“你就是这京中的陆掌柜？”
“是，柯先生唤我行鸯便好。”陆行鸯温也不催柯丘下车，坦然与蹲在马车架板上的柯丘对视，“柯先生一路辛苦了，行鸯已经备好酒菜，蒙您不弃，正好可以与家父见一见。”
柯丘摸了摸自己的花白胡子，挑了一下眉，小半晌后笑了一声，无视小厮放的车蹬，自己跳了下来。
“好说好说，这不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嘛，当不起陆掌柜这样的礼数！”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已经迈向府门了。
陆行鸯连忙跟上，在柯丘旁边给他带路，一路攀谈。
陆昭已经被楚游带到正厅坐着等了，陆行鸯带着人走进来，吸引了他的注意，抬头往那方向看过去。
柯丘悠然自得地迈进来，感慨一句“这院子不错”后，见到了陆昭，步子突然就顿住了。
陆行鸯疑惑地跟着停了步，瞧着柯丘面上无笑，神态微僵，忍不住问一句先生怎么了？
她并没有得到回答。
柯丘盯着陆昭看了好几个呼吸，突然怪声道：“呦——原来是你这家伙啊！”
陆昭眯眼正看着，听见声音，也沉了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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