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奏对
第七十四章
曹府婚宴后，沈瑾回去再一琢磨，便向家中长辈坦白了愿与嗜德侯府结亲的意思，李家世代清明，且有爵位，侯府众人也挑不出刺，于是顺利应允。
沈家托媒登门提亲，定下了李妍做长孙媳，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金陵。觊觎沈瑾的贵女们纷纷大失所望，火铳营外翘首长盼的姑娘们灰溜溜败走，李妍听说后，在府中高兴得上房揭瓦。
还有一个人，听见她定亲后，心中一梗，便是秦翊。唯一对自己温言安慰，将好感写在脸上的姑娘，成了别的男子待嫁的新妇，从今以后再不会像曾经那般对他，秦翊感到莫明失落。
这种微妙的感觉就是哪怕他自己不要，也不想让别人得手。
秦翊本就酸透的心更是添了一层醋意，即便他并无资格光明正大地将此意味说出口。
何况名义上而言，他已是萧馨月的驸马。
元晞与陆瞻恩爱的传闻早就散遍大街小巷，公主府的下人们只要提起，无不掩鼻偷笑，那桩桩件件，都是杀人的箭，扎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既然不想放手，考虑到萧馨月那天说过的话，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提出了求娶的要求。
有了驸马的身份，加上父亲素来积累的威势人脉，还有萧馨月母族的助力，他大可以与陆瞻一战。现在无能为力，不代表以后也是如此。
等他从朝堂上除掉陆瞻，揭穿他的真面目，萧馨月和他自己便能求仁得仁了。
果然，赐婚的旨意一下，纪相就授意吏部尚书，给了秦翊一个四品郎中的职位，多少举人学子长年待选都不敢妄想的肥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轮到他一个宫中伴读的头上，羡煞众人。
他开始步步钻营，为往上爬铺路，有目标的人，总是格外努力。
可努力的不止他一个。陆瞻看见他望自己的眼神，就清楚他想做什么。于是各自拉拢朝中势力，寻找靠山，渐渐地，二人对垒的阵营也日趋分明。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已至暑末。
勤政殿外，元晞亲自带着缙儿和澄月，准备向陛下请安，回禀近来的学业。不久前蒋太傅已经收下了两个小弟子，从论语启蒙教授。
她身着湖碧色的云锦襦裙，头上只簪一根和田玉钗，素雅明丽，皎如银月，一手牵着一个总角稚子，侯在殿外听宣，画面极为赏心悦目。
殿内还在商议国事，元晞依稀听着，仿佛在议税赋改革的措施，便攥着弟弟妹妹的小手，柔声问道：“论语颜渊一篇中，有若对哀公，是如何说的，你们可还记得？”
缙儿和澄月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点头：“记得。”
元晞弯目，夸奖他们：“真聪明，一会儿就将此段背给你们父皇听，记住了吗？”
“嗯，长姐我们记住了。”两只小奶音重叠说道。
刚交待完，便见唐公公举着拂尘，笑容可掬地走出来请：“公主快带他们进去吧，陛下议完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手带着元晞进殿，此时几名臣子也正从殿内退步走出。
元晞屏息低头，带着缙儿和澄月给他们错身让路，那几名臣子连忙拱手辞谢：“臣等不敢，三殿下、公主客气了。”
元晞对缙儿示意，虎头虎脑的三殿下看了一眼长姐鼓励的眼神，正了正颜，朗声对几位大臣说：“无妨。”
说完大眼睛又看向长姐，求证自己的表现，元晞悦然颔首，表示“你做得很好”的意思。
秦翊此时也在其中，他身着青色云燕纹圆领袍品服，梁冠革带，俨然一副能臣气象，正不动声色地朝她打量过来。
元晞并未看他，目光游离向别处，这几个月来，他与陆瞻针尖对麦芒的架势越加明显，她不愿与他有任何攀扯。
“臣等告退。”一位发间苍白的老臣出言，带领众人离开。
三殿下少年老成地点点头：“好。”
元晞朝缙儿投来鼓励的笑容，缙儿便咧着小嘴，攥紧了长姐温暖的手。
忽然她胸中一涌，似胃中翻腾难止，哇的一声，她捂住口干呕起来，澄月吓得立马惊叫：“长姐你怎么了？”，小巴掌拼命拍着她的后背，焦急得小脸通红。
缙儿毕竟是男子汉，他抬头仰面对着唐公公，压制着不安的表情，说道：“快去请太医来看看长姐。”
元晞连忙回过身拉住缙儿说：“长姐没事，不用请太医。”
秦翊立即收住离开的脚步，奔到元晞身旁扶她：“你怎么了？”
他眼中全是关切和疑惑，看着元晞将手捂在胸口，干呕难忍的样子，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的光芒渐渐破碎流离。
元晞昨日吃得有些积食，今日一早又匆匆忙忙赶着进宫，她历来肠胃较弱，人一累便会有反应，起了不适，倒并非是秦翊想的那样。
她抽开秦翊扶住的手，搭在唐公公横在旁边的胳膊上，冷冷地说了句：“我没事，”，随后转身对澄月和缙儿说：“长姐已经好了，咱们这就进去见陛下。”
说完径直带着弟弟妹妹走进殿内，并未对秦翊多说一字、多看一眼。
秦翊心中戚然，想着她必是有了陆瞻的孩子，心中酸透，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勤政殿内，金碧辉煌的楠木大案后，皇帝慈颜望着龙座下的一双儿女，先问道：“长宁公主可还好？”
元晞带着弟弟妹妹行了大礼，站起来恭敬答道：“谢陛下关心，长宁并无大碍。”
皇帝颔首后，表情放松愉悦，他向后一靠：“没事朕就放心了。缙儿跟澄月拜师月余，在蒋太傅那里都学到了什么？说给朕听听。”
澄月望了一眼长姐，鼓起勇气先行回禀：“回父皇，学到论语颜渊一篇，有若答哀公问：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女娃声音脆嫩，听得皇帝摇头晃脑：“甚好、甚好。”
缙儿拱手继续说道：回父皇，有若对哀公曰：“盍彻乎？”，哀公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有若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小小年纪，思路清晰，一字不差，还带着孩童稚嫩的嗓音，元皇后的这一对龙凤双生，在萧湛眼里，恰如仙童仙女下凡，只有他才生得出这样的种！
萧湛喜悦得开怀大笑：“不愧是蒋太傅亲自开小灶教导，缙儿和澄月果真不负朕望！”
元晞笑眯眯地和弟弟妹妹使了个眼色，皇子公主便齐声声小奶音说：“多谢父皇夸奖。”
萧湛刚与大臣们谈完赋税，又得儿女聪慧卖乖，投其所好，心里别提多舒畅了！他喜浮于色，脸冒红光，飘然说道：“拟旨，蒋太傅教导皇子公主有功，赏朝马，黄金百两。”
唐公公连忙应声去办。缙儿和澄月瞪着四只黑曜石般漆黑透亮的小眼珠，心里惦记着自己为何没有奖赏。
皇帝缓了缓声调，对一双儿女说：“父皇赏了你们师傅，就是嘉奖你们，父皇小的时候，若读书打了顿儿，你们皇爷爷可是要罚打手心的。天家子弟读书并非为了自己受嘉奖，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今日你二人表现甚好，父皇很是欣慰。”
元晞忙拉着弟弟妹妹谢恩，而后退出了勤政殿。
“长姐，父皇说的道理我听懂了，可我和澄月都没有奖励，还是有些丧气。”，缙儿忽闪着双眼，暗示元晞他的要求。
一根葱指落在小男孩的脑门上：“少耍滑头，陛下说的是正理，奖励是没有的，话本子嘛，长姐倒是能让姐夫弄几本进宫给你们读。”
澄月和缙儿闻言，立时跳起来欢呼：“长姐最好了，长姐记得给姐夫说，多买些江湖侠义野史杂文，我们都可喜欢啦。”
元晞拉着弟弟妹妹的手，三个人一路笑彦彦地回了凤藻宫。
公主府，主院。
涧芳安排妥了沐浴的香汤，轻叩主屋的外门，提醒：“公主、驸马，香汤备好了。”
元晞在里面轻唤一声：“涧芳，进来。”
涧芳脚步一停顿，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心里直念佛，保佑看不见不该看的。
掀开软烟罗的帘子，往内屋瞧去，公主正没骨头地躺在驸马腿上，张嘴吃剥好皮的葡萄，驸马满手紫红的葡萄汁。也不知两人怎么吃的，反正嘴上、脸颊上都是葡萄汁印子。
涧芳默默叹气，走进来问：“公主有什么吩咐？”
元晞继续躺着嚼嘴里的葡萄，汁水满出唇角，驸马用手指替她抹掉，她伸手挡开，侧过脑袋说道：“去益州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涧芳不料想她会当着驸马的面问，顿时有些结舌，脸颊不禁浮起红云。
“怎的又不说话？你可想好了，若是去，我即刻替你安排。”元晞撅嘴问她。
涧芳垂头，半息后才豁出去，用蚊子声回答说：“全凭公主做主。”
元晞瞪她一眼：“哪有我做主的理？你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才是正理。”
陆瞻捏捏她靠在大腿上粉白的小脸蛋，柔声：“别逼她啦，涧芳自然是愿意去益州的。”
涧芳听驸马这样说，脸上更挂不住地变红，摔帘子走了出去，不理这夫妻二人了。
陆瞻趁机又塞了一颗剥好的葡萄进元晞嘴里，元晞舌尖一舔，说：“这颗甜，给你。”，说完撅起嘴，陆瞻熟练地低下头，她便将口中的葡萄喂进陆瞻嘴里。
“甜如蜜，汁水还多。”陆瞻赞叹不已。
涧芳侧身，眼角瞥回去不巧看见这幕，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她再不想看见更让人脸红的，于是手一招，唤来青菱：“一会儿你服侍公主沐浴。”
青菱肩膀一缩，畏头畏脑地求饶：“好姐姐，派小蓝去服侍可好？”
涧芳公正地摇头：“不行，小蓝昨日伺服侍过了，今日轮到你。”
青菱欲哭无泪，打算找两块布来塞住耳朵眼。
内屋罗汉床上，元晞还腻在驸马身上不起，突然杏眼发光，一本正经问道：“甘州铁矿石的事，姜识进展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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