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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危机伏


  穆珩道:“叔父可记得娄颜一案?”

  李少傅登时心悸至极点,眉心渐渐拧起深纹,惊诧地看着窗前修长挺拔的背影,双唇微颤,点头道:“臣记得。”

  穆珩回身,平静相视,笑道:“那您可还记得,您曾与娄颜私交甚好,常有往来?”

  “殿下……”李少傅额头冷汗又密密泛起。他怎会不记得。他更记得那时的太子不过六岁。六岁稚儿怎会知道自己与娄颜相交甚好?是他本就怀雷霆手段,处处以弱示人?还是他性情无假,逢切身大事而变化?

  不论是何因由,李少傅都惊骇难平。他惊太子今日言行诡异难测,郑重不似玩笑。他骇今日谈罢,从此前途泥沼深渊隐伏,生死难卜。

  他头皮发麻,内衬粘湿,反复自问:眼前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太子吗?无法撇清的亲缘、职属之联,自己还能推却吗?

  李少傅忧思之际,穆珩淡淡笑道:“叔父不必紧张。侄儿是想听听您对此事的看法。但言真语,莫要虚意。”

  李少傅犹豫良久,终是长叹一声,面露消沉,郁郁道:“不实。不公。不安。”

  穆珩思忖着点点头,道:“叔父的三不,侄儿知其二。不安何解?”

  “意之有二。一,判案不实、不公,自生律法、朝臣之动荡,是为于国不安。二,臣为娄颜知交,却在其涉案时思及顾忌与畏惧,明知事有蹊跷而不替其转圜力争,眼睁睁看着他身首异处,是为于心不安。”

  李少傅言罢,埋首闭目,嗒然若丧道:“时有九年,臣仍会时常想起,曾与娄颜对弈、饮酒、闲谈……”

  穆珩打断李少傅,正色道:“叔父不必耿耿于怀。当时之势,莫说您一人之力难以作用,便是您联同其他同脉僚友亦难环护。自保无可厚非。”顿了顿,踱步至他身前,笑道:“您方才所言的顾忌与畏惧,可是指皇上?”

  “殿下……”李少傅唇齿猛地哆嗦,声音嗓音陡变,唤罢不再接言,只瞠目盯着穆珩,似鉴前毖后,似讳莫如深。

  穆珩泰然笑道:“叔父不必杯弓蛇影。帝王若不令朝野畏惧,何来治理天下的威仪。”

  “请殿下直言。”李少傅双目绷紧,只觉传入耳中的一字一句皆在煎熬着他的心神。额上冷汗已粒成珠,凝成水线延伸至右眉骨之上,带起点点痒意。他眶上神经抽痛,眉毛猛地一搐,抬手欲拭那汗滴,却迟了一瞬,任它自眼前滑落。他隐隐感到,这玩世不恭、频受诽议、遭帝厌弃的太子,是要不动则已,动则惊天动地吗?

  果然,穆珩走至他身旁,冷冷道:“侄儿意为龙虎需存,爪牙必拔。”

  穆珩年纪虽轻,可一旦作色,却比那日日肃穆的阴沉之辈更令李少傅咋舌。

  当下,屋外,阳光融融,春树郁金红,庭影被风揉。屋内,文房四宝,宝阁置金玉,书架列五经。里里外外一派明亮正气。然李少傅立在这珠帘翠瓦之下,看着眼前这门庭之主,却如同见了现世鬼魅,只觉周身寒意汹涌,战栗不已。

  穆珩见他了然话意,却显犹疑,亦不催促,提袍落座,把盏自饮,徐徐补道:“叔父对挚友之情令侄儿感动。若爪牙得除,便算是为娄颜洗了冤恨。总好过您怀愧疚终生。”

  李少傅沉吟良久,强定心神,郑重道:“殿下,恕臣直言。您若想借为娄颜翻案举事,非同小可,当从长计议,仔细审度,运筹帷幄,顾丰屋之戒。”言罢,又额手行大礼,凄凄道:“况且,臣朽木驽马,恐不堪远驾。”

  穆珩笑道:“叔父过谦。朝中鄙陋龌龊之辈甚多,您高山仰止,不应也不会在他们之下。娄颜案确实非一朝一夕可变。侄儿断不会胡来,更不会置叔父于险境。”淡然言罢,他忽而目光一垂,笑意顿失去,话中夹着落寞,“方才提及,意在皇上废储之心自那时便存。如此久匿,我却迟迟才知。可笑我儿时将父皇的时常训诫,误以为是对我的爱极责切。我竟那么令父皇厌恶吗?”

  李少傅缓缓抬头望向穆珩,见他惘然若失,满面阴郁,怜起心底,凉遍全身。如此地位,如此境遇,倒不如做个闲散宗室,赌书斗茶,踏青走马,哪怕生在平常人家,亦可闾里相聚、结友交心,好过在这巍巍宫墙内,整日殚精竭虑地于兄弟阋墙、父子相忌间如履薄冰,左右周旋。

  李少傅不予安慰,亦知其不需安慰,只道:“不知殿下欲如何举事,从何着手?”

  穆珩起身至李少傅身侧,睥睨道:“借他人之手。”

  李少傅问:“何人?”

  穆珩干脆道:“藤崎。”

  李少傅垂头思忖不语,时间点点流逝,眉心渐渐拧紧。半晌,他沉声道:“殿下是欲让藤崎将娄颜冤疑公诉于朝吗?”

  “不错。自娄颜一案中获利的萧党颇多。咱们从那低阶官吏中选出一个,将他送进廷尉司,令他供出当年所为。”穆珩淡淡一笑,容光恻恻。

  李少傅脸色微变,道:“殿下这般思量,便是知晓藤崎的为人为官之道。”

  穆珩于屋内踱了几步,幽幽目光掠过桌案,扫过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停在满柜的书籍,平静道:“庐陵人士,出身寒微,仕狱史五年,为冤犯诉请,沉冤昭雪。任决曹掾六年,刚正不阿,屡破悬案。为郡守三年,清廉自检,治理有方,百姓颂赞。陈廷尉落马,皇上避三党之臣,升其廷尉,掌国家刑辟。”

  李少傅深吸口气,摇头道:“殿下已猜到娄颜一案隐阴,更知皇上脾性,何必让无辜忠良遭殃。人心原非如此。”

  李慎与藤崎并不相熟,行事亦不相同,但同在宦海沉浮,深知其中艰难。藤崎行事之风,是他初入仕途时秉持的原则。然数年的宦海风浪已将那份初心击磨的七零八落。他怀念,却再难拼凑。对藤崎,他心怀尊敬,见其上任仅一月有余,便要逢此大险,不禁痛惜。

  李少傅之请得到的是穆珩一番疾言厉色。他猛然转身直视,语气陡然凛冽,“但世情如此。叔父身为娄颜挚友,理应为其昭雪。他身为廷尉,大案难案理应呈禀。皇帝身为百官之主,理应明辨忠奸,理应公正无私,理应自省其罪。”

  李少傅惊讶地望他,见他双眸幽潭深渊一般,迟疑片刻,默默垂下头来,隔了良久,低低回了一句:“殿下料定藤崎必会循法呈禀,却如何坚信犯事之人会供出陈年之罪?臣以为,难矣。”

  穆珩眉毛一挑,道:“这便要看藤崎的属官们。”

  李少傅惊道:“加罪?殿下应清楚,陈廷尉曾依附忠王。皇上不可能不借陈廷尉一案清洗廷尉司。今非昔比,如何利用属官行事?他们怎会听命?”

  穆珩定定地看他,道:“所以要借他人之手。”

  李少傅大惑,脱口道:“此事非寻常罪责,谁有那明火执仗的胆量?谁有那孤注一掷的勇气?”

  穆珩轻轻一笑,恬然道:“总会有胆大心雄之人。同僚眼中,藤崎不就一直端着从容就义的意气?侄儿与叔父此时的谋划不也称得上鼎镬如饴?叔父只需选择一个合适的犯官送至廷尉司便可。”

  李少傅仍有不解,但见太子不欲言明,便不再多问,点头应下。

  穆珩静立静看李少傅,眉心忽而有一瞬耸动,缓缓道:“叔父任职光禄勋数载,门下属官是否同心?”

  李少傅一愣,苦笑道:“如今朝堂上下交征,血脉相连亦不乏嫌隙,况同僚乎?”

  穆珩哧地笑出了声,俊秀的脸庞复现的往日春光涮瞬即逝,只听慨叹一声,道:“不论如何,中郎三将、虎贲、羽林这些个武官,必须是您的心腹。边防兵将多归属霸王。大皇子去年任京兆尹,京师三辅的兵政皆由他控。咱们绝不能再将皇城内的兵力拱手相让。”

  李少傅点头道:“殿下之意,臣心领神会。萧仁升任大司空之初,仍欲暗挟光禄勋之利。臣虽非热衷弄权之人,却断不能容份内权柄外移,更不会让自己被那奸恶之徒束之高阁。臣用了四年时间,将他心腹幕僚一一剔除。如今,臣门下属官十之有七已然归属。剩下三分尽是不登朝的散郎,不足为患。”

  穆珩笑赞,走近李少傅,笑容转作动容,眼中雾气渐浮,句句恳切,声音哽咽,“叔父劳苦。侄儿自记事起便日日于东苑受风雨,观满地残红。侄儿如今渺渺之身,怀宏宏之私,不言定未来,却不要再做个浑噩等死之人。侄儿盼您能汗青留名,却不愿夸下海口,说些腰黄服紫,玉带金鱼的空头许诺。侄儿盼与您同舟共济,却不忍捆住您与亲眷的生死荣辱。侄儿只盼,您若决计抽身,请多留一份亲情,再进这东宫一回,与侄儿览一次月,观一回景,可好?”

  东宫之主屈尊言辞至此,坦腹示弱至此,孤身危泣至此,于非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臣属最有效力。

  李少傅跪地叩拜,坚定道:“臣定尽心竭力,怀拳拳之心相佐,不慕他主。”

  穆珩望了眼屋外的晴空,柔声笑道;“叔父留下,用了膳再回府吧。”

  李少傅退后一步,道:“请殿下恕不恭之罪。臣虽领东宫官属,见殿下乃份内之事,但事奏罢,不受其他,亦请殿下待臣之亲疏如往日一般,如此方可避人耳目,妥当长久。”

  穆珩点头笑道:“是侄儿疏忽。”

  李少傅礼罢辞行。

  穆珩立在书房外的檐下,望着步态从容的李少傅,目光辗转在他一身的绯色官服,日光浸润,分外刺眼。

  他踱步廊庑,举目四顾,玉台耀眼,桃李正红,柳垂阑干,芬芳四溢。

  他望着这满院的炫炫风华,竟寻不到一丝一缕属于自己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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