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赐寻篇】鞭刑与笑靥

十四年前，晚渊门

        一只身形庞大的熊妖被网住，结实大网上流窜着灵力，它浑身淌血只剩最后一口气，被丢在地板上发出轰响。

        大堂内，熊妖形成的血泊前，十三名弟子单膝下跪。他们方才与这只作乱扰民的妖怪激烈打斗，妖怪落得半死不活，他们也浑身是伤没好到哪儿去。

        晚渊门门主韩治坐在上首，慢悠悠啜了口茶，余光睨着跪在最前面那个弟子。

        这只熊妖在山下镇子为祸很长一段时间，他派了几波弟子前去剿灭都无功而返，唯独这支暗渊队，一出手就将这个棘手玩意儿拿下。

        不愧是他一手栽培的亲信队伍，实力果然没让他失望。

        “暗渊队十二名队员猎捕熊妖有功，每人赏赐上品疗伤灵药和修炼灵药，等会儿凭借令牌去库房领取，另外，准许使用天冰洞窟修炼一月。”

        一番话说完，十三人维持跪地姿势，迟迟没有动静，韩治眯眼道，“怎么？嫌赏赐不够？”

        第二排一名弟子仰首道，“禀门主，我等立的都是小功，真正在猎捕熊妖中功不可没的，是队长！”

        而刚才，韩治只奖赏了十二名队员，刚好忽略了真正应该受赏的队长啊！

        韩治皱眉，目光再次落在为首那人身上。少年身形颀长瘦削，头虽然低垂，脊背双腿的线条却笔直漂亮。

        “知道我为什么奖赏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赏赐你么，穆赐？”

        穆赐抬头，鸦色长发下，俊美的五官尚且青涩，“回门主，弟子不知道。”

        韩治放下茶盏，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韩觉，韩觉满面怒色，几次三番欲开口，都被他爹用眼色拦下。

        韩治道，“我问你，你们在抓捕熊妖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二公子了？”

        二公子也就是韩觉，韩治一房爱妾所生，他庶出的第二个儿子。

        穆赐垂首道，“是。”

        “二公子欲搭箭助你们拿下熊妖，你是否出手阻止他了？”

        “是。”

        “最后，你是否一箭射散二公子发髻，让他在众多弟子镇民面前出丑？”

        “是。”

        这个字字音刚落，韩觉仿佛抓到牢不可破的证据，站起来大叫大嚷，“爹！你听到了吧，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就是嫉妒我，不想让我抢他们暗渊队的功劳，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他羞辱我就是在羞辱您啊！您要替儿子做主啊！”

        韩治摆了下手，示意韩觉先坐下，不要太激动，对穆赐道，“嫉妒争功，侮辱公子，这两大罪状，既然你自己亲口承认，如果老夫不加以惩罚，晚渊门内尊卑秩序，恐怕日后就没人会放在心上了。”

        他沉声道，“来人，上钢鞭，鞭刑二十小作惩戒。”

        钢鞭的威力，普通弟子挨上十下至少卧床三个月。整整二十鞭，哪里是什么小作惩戒，分明就是韩治故意替儿子出气。

        十二名暗渊队队员欲言又止，有几人刚要开口争论，穆赐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又噤声安静下去。

        韩觉从施刑弟子手中夺过钢鞭，跑下来挽起袖子亲自动手。不遗余力的一鞭落在穆赐后背，沾着熊妖黑血的衣裳瞬间裂开一道豁口。

        三鞭下去，精钢入骨，少年单薄的后背皮开肉绽，额头爬满冷汗，却咬着唇端正跪好，不吭一声。

        韩寻走到大堂门口，刚进来就见到弟弟逮着一名弟子凶狠抽打，那位被打的少年还有些眼熟。

        几名旁观全程的弟子向他解释原委，他想起来这人是谁，快步上前对韩治拱手，“父亲，暗渊队猎捕熊妖时，我刚好在场，有下情想要禀报。这名弟子所作所为并非贪功，辱及二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日之事，绝不是他的错！”

        韩觉头皮一紧，怕他哥说出更多东西，丢了鞭子扑到韩治面前，来一手恶人先告状，“爹，韩寻他故意袒护这个人就是为了针对我！您别听他瞎说，他嘴里肯定没有什么好话！”

        韩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对韩寻道，“有什么下情，你先说，老夫自有决断。”

        韩寻站到大堂中心位置，穆赐就跪在他身旁。

        那少年后背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如鬼，看起来快要失血过多昏迷了，但脊背仍然倔强的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越是处境狼狈越是闪烁锋芒。

        “禀父亲，这名弟子阻止二弟射箭攻击熊妖，并非忌惮有人抢他功劳，而是当时熊妖旁边有一对凡人母子离得很近。如果二弟贸然出箭，就算没有误伤那对母子，也可能惹怒熊妖让它攻击周围的人。”

        “他射落二弟发冠，并不是故意侮辱，是二弟不听暗渊队劝阻非要出手，情急之下，他才一箭将二弟钉在树上防止他乱来。”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这名弟子完全按照晚渊门除妖卫民的宗旨办事，就算不赏，也绝不应该受到惩罚，请父亲明断！”

        大公子韩寻打头，十二名队员有了底气，纷纷附和表示这就是实情。

        韩觉虽欲狡辩，但当时不少人在场，随便找一个问话就能知道谁说的是真的。他无从抵赖推卸，只能怨恨地瞪着下面一站一跪的两个人。

        这群弟子袒护穆赐的情绪如此激烈，韩治稍作思量，挥手道，“虽然是为了保护那对凡人母子，但穆赐对二公子不敬是事实。这样，此次除妖赏赐扣除，但二十鞭也免了。穆赐，这样的处置，你可服气？”

        刚才韩寻解释的时候，穆赐一直盯着地面，脑袋埋得很低，此时轻声道，“弟子服气。”

        实际上，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不管韩治怎么处置他，他都会服气。因为他是孤儿，是韩治驯养多年的利剑猎狗，进入晚渊门之后，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门主的忠诚和服从。

        身旁一只手伸过来，葱白修长，指节分明。

        穆赐抬头，韩寻的笑容好似春风化雨，在如画的眉目间展开，带着贯有的温柔，有一种能驱走世上任何阴暗的力量，“你之前抓捕熊妖的时候也受了伤吧？两种伤加起来不轻松啊。要不要先到我的院子里坐坐，我那里有上品灵药。你还能站起来吗？”

        穆赐嘴角动了动，片刻后，终究将那只看起来温暖干燥的手挡开，“多谢大公子，这点伤于我无碍。”

        说罢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出大堂，十二名队员紧随其后。他们已经习惯队长永远姿态昂扬走在最前面，不需要关心，不需要照料，不需要心疼，所以就算看见对方惨不忍睹的后背，也没人敢贸然上去询问。

        韩寻独自一人留在原地，双手拢进长袖，注视着最前面那道红白相间的背影，直到穆赐消失在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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