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曾处天堂不觉知 苟身乱世执着人

寻踪觅影，箭无虚发。许彪看着穿行山中像回自己家菜地的无衍，对这小伙子都有点忌妒了。自己下的套子被他一眼就找出来，检查一下，要么换个地方，要么重新调整，“秦哥儿，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知道不知道？”

        看着收获满满，许彪背靠一颗粗壮的松树招呼无衍休息。几天的朝夕相处，无衍也清楚许彪的为人脾性，直性子，想啥说啥，寨子里就他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也就是他，三十几岁了却没个长辈的样子，能和小宁打打闹闹像个孩子！

        放好弓箭，学着许彪的样子，随手摘了片叶子叼嘴里，靠着树坐下来:“谁教你下套子的？”无衍一脸鄙视。

        “以前网上看到过，自己琢磨的！”许彪却不生气，淡淡的继续:“都是被逼出来的，灾变那年我才十四岁，正上学呢，哪里去学这些东西啊！兄弟啊，我要有你这身本事，早几年也就……”

        提起过往许彪脸色有点阴郁，想到无衍才加入寨子，有些事他也得知道，许彪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来。

        “寨子是五年前建起来的，这地方原来是个废弃的小车站，只有几间小房子。那时州城里天天火拼，柳老大手里有家伙，大小势力都得看他眼色，被吞并是早晚的事。尚大哥说姓柳的跟国外势力有勾结，绝不是什么好人。可最后被逼无奈还是让出了地盘带着大家来到这里。原本男女老少三百多幸存者，愿意跟着的就剩了寨子里这二十七个人。尚大哥也没办法，明知道那些留下的人日子会不好过，可那是人家自己的选择。第一年二十七个人齐心协立建成了寨子。你也发现了，尚大哥一直说庄子里怎样怎样，从不说寨子怎样怎样。他说寨子寨子的听着象土匪！呵呵，跟出来的这几十号人就是信他的为人。可没成想，那年冬天一场大雪连月不停，储备的食物不够，又不能进山打猎，石头就是那年沒的。石头和我同龄，本名石磊，我俩轮流省着口粮给小宁那丫头。被尚大哥狠狠骂了一顿，石头实在看不了女娃饿肚子，偷偷跑进了山里找吃的，这一去就没有回来。我和石头都是尚大哥救的，一直跟着他，宁丫头就是我们的亲妹子……后来，雪还是下个不停，尚大哥实在没法了，就想把留的种子拿出来，老齐头，齐老爷子，快七十的人气的跳脚，指着尚大哥鼻子骂，换了其它人，老爷子肯定动手。虽然尚大哥听了老爷子的，可架不住大伙私底下议论啊，是真饿啊……老爷子也是倔，也是在半夜里，脱光了衣服进了山，留下一桌面血字儿……他说衣服留给年青人，说自己岁数大了，活过尸潮，活到现在已经够了，也活不了几年了，桌子的最后面五个大字儿，种子不能吃！那桌子，就是尚哥屋里那个。那年雪化的时候，一帮人疯了的漫山遍野的找。”

        彪子哽咽的指了指对面山坳，就那个山坳，就这样靠着一颗树脸上带着笑……每次进山，我都会来这看会儿，近了，怕打饶老爷子休息，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一直在找……”

        “弟啊，灾变那年我才十四岁啊。我记得那天是个礼拜一，我因为周末打游戏没写作业被周老师骂了，就和李兵逃课了。哦，周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很漂亮也很凶！胖子李兵，我最好的朋友。嘿嘿，那时候有很多网络游戏，末日丧尸的就有很多。谁知道在那一天游戏里的丧尸就变成真的了呢？还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变的……丧尸游戏真的不好玩！”

        “那天，我把李兵丢了。刚开始，我们看见周老师和李校长把同学们赶进了宿舍楼，拼死落了锁却把他们锁在了外面，身后一大群人在撕扯他俩，脊梁上全是血。一眨眼两人就被扑倒在地，血肉横飞……我俩吓坏了，拼命的跑，跑着跑着就看不到他了，我想回去找，又不敢……大街上乱了套，一个孩子被尸群围了，一个男人抱了个灭火器就冲了进去……一位警察一边大声的喊着一边奋力的救人，却不防自己被一辆失控的汽车撞翻了，身后就是尸群……一切都是乱的，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丧尸的嘶吼声，到处都是，我不道往哪跑，我是个懦夫，我不敢回家，我怕家人也变成它们一样……”

        “我怕急了，街道两边的楼上总有人会掉下来，你跑着跑着前面会呯的一声，我不敢看，只能转个方向继续跑……天黑了，我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实在跑不动了就钻进了一个垃圾箱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尚哥出来找吃的把我翻了出来……”

        无衍又揪了一根草叶子，放嘴里一点点嚼着，继续默默的听。他不忍心打断许彪的回忆，看着他时而痛哭，时而哽咽，时而又是长久的沉默，无衍觉的不让许彪痛痛快快说一番对他会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悲惨的往事一旦提起，就像刺破的脓包，索性一次性都挤出来还好点，留一些在里面，又会慢慢变大，碰一下就钻心的疼。

        “学校里老师不厌其烦的教，有时候就像是求着你学，家里父母好吃好喝供着，可我们总是这里那里的嫌弃，恨不得成天冲杀在游戏里，泡在网络上……好想回到学校听漂亮的周老师讲历史，也不和李兵一起捉弄班花程婕了，让她辅导我们学习就行……”

        “我不会再打游戏不会再逃课了，好想吃一口我爹做的蛋炒饭啊……”好长时间彪子才叹了一口气。

        “对于我们，这是回不去的天堂，而像你们这些灾变后出身的孩子，那是难以想象的童话！你是不知道州城里那帮孩子是怎么个无法无天。像小宁这样识字的都没几个。尚哥对小宁严厉，有时我劝也会跟着挨骂。尚哥说我们没孩子，不懂！其实尚大哥也是有苦说不出。灾变第二年，在一次外出寻找物资的时侯，尚嫂被感染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尚嫂不想变成丧尸，不想在尚哥和小宁心里留下丑陋的样子，是她抓着尚哥的手自己把匕首送进胸口的，还吩咐我们烧了尸体。尚哥脖子里挂着一颗骨粒，尚哥说那就是嫂子！从那以后，尚哥就变了。后来齐老也走了，尚哥就更孤僻了，老齐可能是城里活下来的岁数最大的人了，小宁以前就是他在教导。前些年有一次小宁偷偷跑出去找了两天才找到，差点让狼叼了去，这也是小宁怕你那狼狗的原因！回来后尚哥没打也没骂，一个人去了后山，哭的狼嚎一般……”

        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经历了病毒尸潮，天灾饥饿，一次次在死亡边缘挣扎，有的人沉沦了，失了人性变的比丧尸都可恨。有的人妥协了，逆来顺受浑浑噩噩，而有的人一直在坚持，像尚哥，像齐老。齐老每天嘴里咕哝着二十四节气，记挂着春种秋收，盼着白面馒头。尚哥尽力保护着大家，却又一直在等着什么，人时刻像绷紧的发条一样，总是皱着眉头，这两年头发都白了！而我，不知道自己该坚守什么，只会一遍遍回想灾变前的生活，我怕我忘了，有一天万一梦醒了，不知道自己在哪，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所以我死心塌地跟着尚哥，跟着齐老，他们能带我们活下来，就能带我们走回去，我相信跟着尚哥，齐老这样的人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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