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手段
“弋王思慕幂琰夫人甚久，想与幂琰夫人见一面，请艾夫人念他情深成全个。”
弋王思慕过王宠妃甚久，甚至还情深到来斟寻会面父王时不计后果的来见面……
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便是用惊世骇俗来评判也毫不为过！
是我看低这位前使了，他的顾忌不过是小小的片刻迟疑，想要说的话还是会一字不落地说。
琪儿一下变了脸色，脚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我的椅背。
小小侍婢拿主子的椅背当扶手，不敬之罪，轻则呵斥、重则杖罚，很明显我这位小婢已然把这档子规矩全抛到九霄云外了。我淡漠地望了望扶住椅背的手，她握得太紧，青筋暴突，指甲盖里全是惨白。不能怪她惊骇至此，连我都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身份的侍婢，听过这样的话，多半是没命了。
我没有斥责琪儿，没有搭理百梓，食指在木纹上轻轻摩挲，由着他们闹。
我的毫无反应带给百梓的意外只有一瞬，立时他便舒展眉头，解释道：“弋王与幂琰夫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早已互通心意，只可惜幂琰夫人的兄长执意要将她嫁与过王，生生毁了一对有情人。但就是如此，弋王对幂琰夫人依旧深情不减，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诉清衷肠。此次一同来到斟寻，总算能有机会见上一面，就当补上当年的告别。弋王非执拗无礼之人，更不会置幂琰夫人的安危于不顾，艾夫人请放心，弋王绝不会行出格之事。”
“只是见上一面。臣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而艾夫人，只需要，让人通知一声幂琰夫人，之后对此事不闻不问就好。此番事成，弋王定对艾夫人感激不尽，日后若艾夫人需得帮忙处，定当鼎力相助。”他一直维持着略低一等的姿态，未曾直视我，却像用目光紧紧锁死了我一般，声音里带了魔力。
这个百梓前使，不简单。
我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女子，靠过王的宠爱登上权力顶峰，这样空空荡荡的高高在上，稍一不稳便可跌个粉身碎骨，必定是整日惶恐、非常害怕的，此时有这样大好的机会，不消做什么便可以抓住大靠山，该是不会拒绝才对。
他很笃定，笃定我会就范。
玩味地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前使大人，我是谁？”
百梓再一次极快地蹙眉：“艾夫人这是何意？”
“何意？你看，你叫我艾夫人……”我从主位上站起，淡淡笑着俯视立刻跪于地面的他，膝盖撞击石板，空骨透响，他习以为常。我行至他跟前，话里带笑：“你既然知道我是过王的夫人，为什么还会以为，我会去做有可能损害他名声之事？”
“臣说句不好听的，艾夫人今日是过王的夫人，以后可不一定了。但艾夫人今日若伸以援手，来日，感激也罢、戒备也罢，幂琰夫人绝不会与艾夫人过不去。可若艾夫人今日连这点小忙都不帮，日后……”弋王和幂琰的打压可不是寻常人受得住的。
理由还真是充足。
我信手捻起琪儿刚为他奉上的黑陶杯，端到眼前逆光端详：“看来你以为，我目光短浅，自以为攀上高位便后枕无忧，殊不知站得高摔得狠。”
“艾夫人，臣并未……”他突然噤声，稍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将手一松，陶杯笔直坠地，眼看着就要摔得粉碎。
和所有人认为的失宠后的我一般，从云端到地底，只要一瞬，没有挣扎，没有援手，只有无声无息的被扼住喉咙，发出最后一声破碎决然的叹息。
可是，没有。
安安静静。陶杯定定立在足尖，水波荡漾，漾起嘲讽涟漪。
“没有人救我，我就自救，这也没什么难的。更何况……是我自己选择了进过王宫，选了这条路，走上这条路，不是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外人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足尖轻转，陶杯送到他垂眼的地面上，乌发头颅罩下的黑影笼罩漆黑杯身，让它提前入夜，没有了影子。
我收回脚，突然有些焦虑，想要赶他走：“百梓前使，请回吧。你说不动我的。”
他并不反驳，而是出人意料地抬起头来，第一次与我对视：“艾夫人说的不错。臣亦认为，说动艾夫人不容易。没办法，那就只好曲线救国了……”
目光犀利得可怕，周身气场全变，不见刚才的一丁点唯唯诺诺。就算跪着，也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长戟点地，面前血流成河，荒芜战场只余了他一人。
这样的人，绝无可能只是一个弋王前使。
我扬了扬眉，锁住他暗沉的眸子。他兀自笑开。
“内室里那个丫头，她被弋王卖进过王宫前，可不叫芳儿。”
我一直压着他的气势骤然全收，被压制的气场封印解除，肆无忌惮的压了满室，琪儿受不住，终于软倒在地，盯着他像毫无抵抗能力的鹿盯着猛虎。我咬咬牙，让自己的威严一点一点外放，勉强与他势均力敌。
“含晖苑外的护卫不下二十人，你若是敢伤诺儿，我会让你后悔自己被生出来。”
他不加掩饰地冷笑：“百梓为何要现在就对小皇孙不利呢，只要九雀在，何时不能下手。哦，对了，她是过王亲自派给夫人的吧，想要除掉她，并不容易呢。”
子午，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命门。
我的命门……
“琪儿，小皇孙玩了这许久，怕是出汗了。去给他送块干净帕子。”我目光移开，再不去看那双要将我看穿的狠厉眸子，把调用护卫的令牌递给琪儿：“记住，等会儿我回到内室，诺儿若是玩得开心，芳儿的位子就是你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把你剥光了送去凌迟。”
毕竟是从小为皇室训练的侍婢，虽是已经吓得腿软，琪儿还是撑着椅脚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令牌，等到推门而出时，乍看背影已有了没什么破绽的镇定模样。
百梓施施然照旧跪着，寒骨气势收了半成。我闭目半晌，忽地睁开，星尘洒落刑场，我一字一顿道：“我的夫主，我的儿子，你一个都休想动。”
他隐隐咬牙：“艾夫人好大的口气。”
真是有趣，光是今日就是第二番听见这话。那便让你见见什么样的手段才能配上这口气。
青铜匕首破空划去，泛着绿光，他不躲不避，反道不屑一笑，任那刀锋滑坡喉咙，流下细细一条血线。他猜得不错，我不会下杀手，但他没能猜完全部。
“艾夫人想必怒极了吧，可便是再怒又能如何，一介女流之辈，你拿什么去保你的夫主、你的儿子？呵……很想杀了我吧？百梓一条贱命，杀了也不解气，留着还说不定还有用处……艾夫人是这么想的吧？诶，不过你小姑娘家家的，拿着把刀指着别人可不体面，臣劝您还是放下吧，您这种贵妇人，哪里知道杀人是什么概念啊……”
血线并不干涸，虽只是极细一道，却扎眼醒目。百梓凝着愈发狰狞的笑，毫不避讳地审视我。
我礼节性地扬起嘴角。
“前使大人，你可能并不了解我。”青铜匕首的森森绿光冰寒狷狂，让整个室内的气氛突兀地凝滞了一下，百梓狞笑地面容有些错愕地呆滞下来，但转眼又袭上不屑。我无所谓地来回摩挲着匕首上的青铜花纹，叹道：“野鸡、野兔、野猪、群狼、猛虎我都杀过，就差人了。”
他不置可否。
果然是那个人的手下，这性子和主人一样傲得很。我情不自禁就讥诮地哼出声来。
我自不会现在就取你性命，不过……
刀锋偏转，在他肩头留下狠狠一刀，百梓骇然，伸手要挡，我却抽刀离去，随手往屋角一丢，从衣袖里抽出块罗帕擦手。
灰色衣袍，血透出来也不明显，只像浸湿弄脏了一样，我满脸无害道：“过王赐的碧渊云萝，色阴绿，叶如丝，触之即死，死后亦化为云萝。中此毒者，面青舌紫，内脏具僵。过王特地命人精心修改了配方，使中毒者不会立即毙命，而是要痛上七日七夜方可归西。怎么样，前使大人可喜欢？”
“你……”
暗沉双眸里第一次有了真正慌乱无措的颜色。
寻常碧渊云萝，配以白虎钱心、白僵蚕，用干热毒做引，只要下药够快便可解毒。但这把匕首上的碧渊云萝，被寒浇手下一名专攻毒疗的巫医花了整整八年修改配方，其阴其毒，更柔更韧，中毒者不会立即毙命，也不是普通丹方就能解毒了。
我将手里罗帕随意弃了，抱着胳膊，面上浮起若有似无的和煦淡笑。
“诺儿若安然无恙，我会命人自第七天日落时分将解药送来。前使大人，合作愉快。”
百梓的额头冷汗渗出，神情逐渐僵硬。他用诺儿逼我就范，我用□□逼他收手，公平得很。他的面上已有青色，知道我所言不虚，俯身拜了拜，踉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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