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九章 掌门讲法

　　张行天就这点厉害，该随便的时候随便，该正规的时候正规，时机、力度拿捏得特别好。他煞费苦心弄这么个欢迎仪式，法万通看了果然笑容满面：“起来，起来，大家免礼！”

　　法万通的声音不大，但却盖住了所有喧嚣，传到了十数里外，即使跪在最后面的弟子，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张行天领着众人站起来，侧身在前面引路，进入了那个可以容纳两千四百人的超级大教室。

　　大教室的整体布置，有些类似张行天前世的礼堂。不过主席台被一个讲坛所代替，位置也要更高。讲坛是用五彩石搭建的，点缀了许多七彩法珠和奇花异草，发着亮丽而柔和的光芒。讲坛之上，摆了六把椅子，这自然是给六位化神天仙准备的。

　　高悬的讲坛对面，则是密密麻麻的三层座位。

　　最高的一层，与讲坛基本平齐，大概有二百座位，都是宽敞的公务舱式座椅，是给高端元婴修士准备的。

　　第二层约有五百座位，是给其他元婴长老和有职司的金丹教习准备的。比如支道都，虽然只是金丹三层，但因为担任了刑律院执法堂治安房署事，也在这层占了个座位。茗潜峰的十二金丹，虽然没有门派的职司，也被张行天放这里了。至于理由，他们为茗潜峰筹备此次讲法做出了重大贡献，奖励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最底下的第三层足有一千七百座位，都是板凳式的座椅，并且有些座位几乎都到了讲坛底下。不过能够在里面混个位置，大家就已经很满意了。外面的广场上，可还有好几万人露天而坐呢！

　　至于整个茗潜峰，现在怕不是来了十数万人，后来的人都登不了山，只能在山下找地方呆着。

　　法万通等人登坛之时，下面早已经满座了。张行天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端茶递水的职责，在法坛一侧摆了张小马扎。这样一来，即使有高端修士对座次安排有意见，也不太好意思提了。茗潜峰主都坐马扎了，你还待怎样？同时，张行天也是离讲坛最近的一个人，他可听说，化神修士讲法，都是要施展大法力的，离得越近的人，获益越多！

　　尽管孤绝子对化神修士的讲法不屑一顾，可张行天并不这样认为。这厮罗嗦得多了时，张行天一句话就把他憋得差点没岔气：别老说别人不行，有本事你讲一个给我听啊！

　　所谓讲法，可不是说话就行了，不配合施展一些类似佛门狮子吼、清心咒之类的声音类法术，很难让弟子们有所体悟。这也是为什么要限制场地大小的原因。单是讲话，法万通覆盖整个普陀仙山都没问题。可要是在一个多时辰内施展这些法术，就必须限制范围了。

　　孤绝子道理能讲出几箩筐，可他现在却施展不了这类法术。为了体现自己的能力，孤绝子只好提出，要陪同张行天一起来听法，好帮张行天指出其中的谬误！张行天点头同意了，不过条件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法万通讲法之时，孤绝子不能插嘴。指出谬误，回去有的是时间！

　　法万通等坐下时，教室内已经安静下来。但在教室外面，大家不知道情况，还有些乱糟糟的。

　　法万通微微一笑，一股铺天盖地的神识悄然扩散开来，包括茗潜峰周围数里范围内，立刻鸦雀无声。鸟叫虫鸣倏然中止，只有风吹溪唱的声音在轻轻作响。连常年栖息在教室外广场上那颗万年老松上的那窝仙鹤，都排队似的站在一根虬枝上，静静地等着法万通讲法。

　　张行天骇然。他离讲坛最近，也最能感受到这股浩淼得如同天地一般的神识大潮的恢弘气势。被这股神识之潮一扫，他觉得自己的身心在被彻底探视的同时，也忽然得到了提升。这种感觉，与酣畅淋漓的房事后那种略带疲惫的满足感极其相似。再世为人后，他已经快十年没有体会过了。

　　张行天摇摇头，摆脱开了自己心中这个不适宜的比喻，专心听法万通讲法。

　　法万通面带微笑，缓声说道：“今日登坛，为我铸剑门弟子说法，吾心甚喜！”

　　他的声音带着种奇异的魔力。张行天听了，仿佛每个字都是在自己的耳边唱响，自动钻入自己的耳朵，并且自动落在记忆之中。这个法术，名为法音术，是中土为数不多的超品法术之一。在天界未征召练虚修士之前，这是练虚修士讲法的必用法术。

　　这个法术的难处，在于要针对每一个人分别进行记忆强化，以使得听法之人，即使过后数月，也会对讲法的每一个字和当时讲法者的动作神态牢记不忘，随时可以进行回顾体悟。

　　可能有人要问，费这么大劲干嘛！直接纪录下来不就得了。

　　要知道，所谓讲法，法重要，讲也重要。法音术的效果，记忆强化只是其中之一，它还有提振精神、引发共鸣、提升悟力等多重效果。不过这些效果不用针对每个人进行单独调整，所以难度不大。若是文字记录，就没有了这些效果，单靠修士自己去体悟，所得无疑极为有限。

　　当然，张行天也不会放过这个发财机会。他安排了几个弟子，专门负责抄写法万通的讲法。这个抄录本，卖个几百灵石一本还是没有问题的。即使不卖，作为礼物或是兑换品也不错啊！

　　即使是法万通，这也是首次将法音术的记忆强化功能施展到两千多人身上。一般的化神修士施展法音术时，都大幅弱化了记忆强化功能，因为这本来就是练虚修士才能轻松施展的神通。法万通要在一个时辰的讲法中，持续对二千四百人进行记忆强化，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至少铸剑门别的化神修士，都做不到这点。

　　随着法万通开口，整个茗潜峰数十里范围内，都响起了他如同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这就是外面等候的人的福利了，尽管得不到记忆强化，因为距离的原因，法音术的其它效果也在逐渐消褪，教室内是最好的，广场其次，茗潜峰内也多少有点，出了茗潜峰就几乎毫无效果了。但毕竟是听到掌门讲法了！很多有事不能前来听取讲法的弟子，即使远在数十里外，也能听到法万通的声音，虽然效果不佳，却也聊胜于无。

　　几乎整个普陀仙山，都荡漾着法万通宏亮的声音：“古往今来，修仙者甚众，讲法者亦甚众。吾检视典籍，遍阅古今讲法之盛事，感慨良多！”

　　“仙门有传说，昔日鸿蒙老祖讲法，时间静止，星辰不移，天龙伏于座底，凤凰栖于身前，昊天罔极，唯有仙音渺渺。仙音至处，凡人祛病，仙人晋身，木石开智，灵兽化形……。”

　　“此乃世间第一等的讲法！”

　　“佛门亦有经云，昔日佛祖讲法，佛音响起处，可谓是一语一世界，一字一生灭。又云至绝妙处，虚空莲花绽放，四野异香弥漫，百鸟来朝，万兽拜服，诸佛或笑或痴，或思或寤，山风不起，天地无声。”

　　“此乃世间第二等的讲法！”

　　“本门开派祖师昔日讲法，说铸剑之奥义，明大道之所在，讲法过后，本门新晋元婴数十、金丹数百。当时中土群贤毕至，无不拜服，自此尊我铸剑门为中土一等门派。”

　　“此乃世间第三等的讲法！”

　　“万通不肖，不敢与先贤比肩。然万通腆为掌门，为光大门楣，乃追慕先贤，登坛讲法，纵为世间不入等级之讲法，亦不得不为也！本门开派至今，英才俊彦层出不穷。今日所讲，门人如有所得，实乃汝之仙缘、万通之幸！如无所得，乃万通法力低微、大道不明，与诸门人仙资无关。日后勤加努力，仙路自然平坦。”

　　“吾今日讲法，与他事无涉，唯讲仙力一词而已！”

　　“何谓仙力？在天地曰灵气，在修者曰真气、真元、仙气、仙元，在妖曰妖力，在魔曰魔元，在神曰愿力，在鬼曰阴气，在佛曰佛性。若不通仙力，则为凡人凡物，若通仙力，则为妖魔鬼神仙佛。然究竟何为仙力？”

　　神州修仙界，主要是人类修士，这也是所谓仙人的主体。其余妖魔鬼神佛，各有各的来历。

　　妖主要是化形的灵兽和草木之灵，加入了仙门或者愿意遵守仙门规矩的，就是仙，没有加入的，就是妖。妖的本质和修士并无太大区别，其等级划分和修士基本类同。中土的妖物很少，除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其它区域即使出现化形大妖，也多被纳入了修仙联盟的管理范畴，列入仙籍成了仙人。可在北风大陆和茫茫大海之中，修仙门派势力不彰的地方，妖物就非常多了，并且形成了自己的社会。

　　神州界的魔，基本只在魔域生存，极少有魔在人间仙界出没的记录。所谓魔，绝大多数诞生在魔域特有的魔元之中。魔域乃是神州修仙界磨砺弟子的实战试炼场，前面提到的宋淘沙和迟崖，就是去魔域试炼了。

　　魔元之中诞生的魔，可以说是天地所生，无父无母、无胎无卵，诞生之初，都是只有本能的低智力生命体。不过经过相互间的厮杀吞噬后，魔会逐级晋升，智力水平也随之提高，智力提升后，才能真正开启灵智进行修炼。

　　修仙界对魔的等级划分，分别为原魔、恶魔、真魔、魔王和魔仙，其实力大体与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练虚相对应。魔一旦诞生，实力就很强，已经与人类筑基修士相当。魔王和魔仙，在神州修仙史上有过很多记载，在现在的魔域，魔王的踪迹偶尔能够看到，但魔族同样受天劫的影响，所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发现过魔仙。

　　至于相当于大乘真仙的魔，即使有，又和大乘真仙有什么区别？何况修士心中，也不认为能够出现这种程度的魔。

　　除魔域外，在天际无尽虚空之中，在地底深处的熔岩之中，以及天地之间其它特殊的地点，也有可能诞生天魔、熔岩魔等特殊的魔族。这种特殊的魔族，往往具有某方面的特长，比普通的魔族更难对付！

　　魔族的第三个来源，就是修成人形的魔族诞生的后代，这被称为胎生魔。胎生魔生下来后，外形和身体结构与人类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修炼的是魔功，吸纳的是魔元。与修士一样，魔族的繁殖能力也遭到了天界的削弱，因此胎生魔的数量比天魔等特殊魔族还要稀少。但胎生魔的修炼天赋远超普通魔族、智力水平也在多数特殊魔族之上，乃是魔族之中的天之骄子！

　　此外，还有一种魔，乃是修士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而成。这种魔直接诞生在仙界，刚一出现，便会遭到修仙界的围剿，很快就会被消灭。当然，世事总有例外。神州界历史上，也有化神级别的修士抗不住心魔而坠入魔道的例子。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仙界就难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因为魔天性嗜杀，修士入魔，虽然与魔域诞生的魔来源不同，但体内的真元也会转化为魔元。在魔元的控制下，心智迷失的入魔修士，比其它正常的魔族更为凶残，非但没有了人类的自我控制能力，反而与靠本能行事的动物无异，其智力也比不上自然诞生逐步成长起来的高级魔族。

　　神比较特殊，神和仙有许多类同的地方，很不好区分。神州修仙界提到神，一般都是指连仙人也忌惮的那种存在。比如能够接触到天界信息的人，对天界的人，他们一般称之为神。而对普通的修仙界人士，神可以说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反正就是指似乎还能凌驾于修仙界之上的那么一个种族。

　　这个说法与张行天前世的神、仙不太一致。在张行天前世，神、仙往往并称，两者并无太本质的区别。神州界毕竟是一个异世界，有些概念用地球文字描述起来难免不是那么到位，还请各位看官不要太过较真。

　　在神州界，神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州界中，只有神迹（比如祭天后得到的天界赐物、比如天劫）没见神人。而按天庭流传下来的说法，所谓神，其实是受到下界膜拜的仙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享受下界的香火，从而将体内普通的仙力转化为一种特殊的仙力——愿力。就这点而言，神佛并称是有道理的。佛门的佛性，其实也是一种愿力。

　　鬼存在于鬼界。鬼其实是神识体的一种特殊状态，人或修士死去后，正常情况下，神识将会失去记忆，并消散在天地间。但因为种种原因，有的人死后，神识却没有消散，反而转化为一种奇异的状态，被称之为鬼。鬼形成后，会不断吸收阴气，由于本身没有神智，阴气多了后，便会变成恶鬼，肆意屠害生灵。更讨厌的是，鬼形成后，如果被消灭，会散发出十分严重的戾气，即使仙人沾惹到，也十分麻烦。至于凡人，基本是沾上就死，凡间称之为“撞鬼”。

　　为此，前面有位掌控神州界的大能，专门开辟了鬼界。此后神州界形成的鬼，都会自动被吸纳到鬼界中。因为本纪元以来，神州界既没有发现传说中的鬼界，也没有出现过恶鬼肆虐的情形了，所以对鬼的境界划分，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按照鸿蒙界的说法，对亚界更换主人后的历史，一般称为一纪，即重新开始一次纪元的意思。神州界修士经常能够发现纪前修士的遗迹，所以也不谋而合地采用了这种历史划分方式。

　　至于佛，与神一样，也可以视为仙人的一个分支。在中土修仙联盟中，也有很多佛门。佛门的修炼方式，与普通的修仙门派相比，最大的差异就是他们会在凡间争取信仰以增加佛性。他们也有自己的境界划分。与修士的境界对应，被分为了沙弥、罗汉、金刚、菩萨、天王、佛陀、佛祖七级。

　　其实佛门本脱胎于仙门，佛门的开创者佛祖，在仙门还有个名字，就是接引道人，本是仙祖之一的混元祖师的大弟子。接引道人以佛入道后，就有意拉开了与仙门的距离，自创了一套规矩。

　　“万通以为，究其本源，仙力与凡力一般无二，皆为‘力’而已矣！”

　　“故而修仙力必先修凡力，修仙必先修凡。不明凡力，不通凡心，不知凡俗者，无以致大道！”

　　孤绝子这厮，一直在张行天辅神识中盘腿坐着，一副似听非听、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听到这句后却悚然而起！他本待和张行天说点什么，见张行天正听得入神，似乎还被导入了冥想状态，想起事先的约定，又迟疑着坐下了。不过此后法万通的讲法，孤绝子却是凝神细听，一个字也不肯漏过了。

　　法万通讲法的核心，就是对仙力的理解。他认为，仙力与凡力一样，都只是一种能量，或者说是对能量的一种应用方式，并无本质的区别。而所有的妖魔鬼神仙佛，都是凡人凡物，得了某种仙力之后而变化形成。尽管外形有变化、结构有调整、甚至生出种种法术神通，但究其本源，依然是在凡人凡物基础上的变化衍生。

　　法万通的这些说法，在神州界修仙史上，一直是一个争论的焦点。

　　一些人认为，妖魔鬼神仙佛等得到仙力滋润的物种，已经完全超脱了普通的生灵范畴，主张为求修仙，应该割断凡尘，尽量不与凡间发生往来。甚至有激进的，说凡人凡物不配与仙界共生，主张要消灭凡间，让仙界一统天下。

　　另一些人则认为，仙界生灵多来自凡间，如仙佛鬼神多来自凡人、妖多来自灵兽灵植，凡间乃是仙界的根，不能轻易割舍，要共存共生。

　　多年争论并无定论。现在的修仙界，有的人只是把凡间看成仙界予取予求的资源库，视凡人如草芥，压榨无方。有的则把凡间看成仙界发展的根基，尽量对凡间给予优待，比如中土的修仙联盟。

　　法万通深受后者影响，甚至更进一步，提出了修仙必先修凡的主张。实际上有点要成仙先做人的味道。他主张，要想修仙，必先经过人世历练，在人性、人心方面打下基础，才能够克服修行过程中的各种心魔、识障，最终成就无上大道。

　　另外，他对仙力和凡力关系的理解，也超出了现在神州修仙界的普遍认识。神州界中，多以为仙力与凡力完全不是一种东西，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法万通却认为，仙力、凡力本是一体，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如果能够悟透凡力，也会促进对仙力的理解和应用。

　　法万通讲得尽兴，现场的弟子也是听得如痴如醉。

　　最终法万通做结：“力之所在，本无优劣、贵贱、正邪之分。若无人伦大限之规，无人性善恶之念，唯力是视，则虽神佛之力亦邪矣；若存悲天悯人之心，超渡世人之愿，谨遵天道，则虽魔鬼之力亦正矣！凡我门人，皆修仙力，然修仙之人，坠入魔道者众矣！唯上敬天道、下守人伦、中存仁心，方可永不入魔道！诸弟子谨记，慎之，慎之！”

　　法万通洋洋洒洒讲了足有一个时辰，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余音渺渺，长久不散。这时一只仙鹤忽然曲项向天，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鹤唳。几乎同时，门人们都从玄妙的境界中清醒过来，一起拜服在地，齐声谢道：“弟子等叩谢掌门！”这个可不是张行天安排的，而是门人的自发表现。

　　法万通的讲法大获成功。据说，讲法完毕，就有不少人纷纷闭关，连年底的节目都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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