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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疫区


  “报——大将军,青城将军,高家场那边的医师闹起来了,吵着要回城去!”军士在帐外道。

  医师们是最明白病情的,只怕之前到了现场看到情况就已萌生了退却之意,那时有罗骥镇着,现在他一病倒,又陆续有人死去,动了心思的那些人便再也坐不住了。

  “报——大将军!和军组织了两万大军反扑,中路军失利,已退至三十里外!”

  “他是算好了等在这个时机了。”萧旸面上不见喜怒,对青城晖道:“医师那边你去处理,尽量留下多的医师,执意离开的也暂时不能回城,隔离在主营区里。之后你亲自回埝都,处理医师增援一事。叶麟,我去会一会!”

  “大将军!”青城晖忙单腿跪地道:“末将请战,还请大将军先退回临汕城内主持大局!”青城晖知道,萧旸这是要让他避开如今的疫区。

  萧旸只冷冷扫了一眼,“执行。”

  青城晖知道萧旸向来说一不二,如今情形又十分紧急,只得咬一咬牙,拱手接令,一声不吭退出帐去。

  “沐裳”萧旸转向沐裳,目光软了下来,“你先跟青城回埝都,他会好好安置你,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战事回……”

  “我不走。”沐裳打断他,声音轻而坚决,“我从山里出来不是为了去埝都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沐裳!”萧旸声音沉下来。

  “我不是你手下的军士,你的命令对我没有用。”她轻轻咬着嘴唇。

  “过来——”萧旸温柔看她,拉着她的手,似乎想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沐裳却猛的推开他,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想在我无知觉的情况下强行送走,我绝不原谅你!”

  萧旸微微一震,看她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眼睛,慢慢松开扣着的手。

  “阿旸,我们不要争执了。如今的情形你我心里都清楚。那天我们一起去高家场的人,大家甚至没有跟病人有过直接接触,可回来后他们还是被传染了。你一直觉得这事跟叶麟有关系,之前我们还报有希望,找到始作俑者就可能找出治疗办法,如今看来他确实一早就知道这种病会蔓延成什么样,可他的应对方法竟是……所以这场疫病——无解。我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防。”

  “所以,你还要留下来做什么?”萧旸的声音无波无澜,沐裳却能感觉出他在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一把火烧了那些营帐?”她直言道,“你既是不肯放弃那些性命,我就不能尽一份力吗?”

  “我有我的职责。”萧旸直视她,“你既不是军人,也不是正式医师,沐裳,这不是你需要承担的风险和责任。”

  “那天一起回来的人中,只有我和你没有被传染的症状,这也许是侥幸,也许是我的身体可以抗拒这种疫病呢?而现在最缺的是医师,我纵然医术不精也无法可解,但这么多患病的人,即使是煎汤端水喂药也需要大量的人手,何况现在连郑老医师在内的医师部一众人都病了,外来医师不适军旅,各方面都需要衔接和协调,除了我,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萧旸沉默。刚才他是真的下了狠心要打昏她把她送走的,被她一眼识破。私心里他想要将她送走,越远越好,他曾经自信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他都可以保护好她,可是这次不行,这是他也无法控制的疾病,即使他愿意拿他自己的命去护她也做不到。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沐裳,过来……”萧旸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向她伸出手。

  沐裳盯着他的眼睛,迟疑了一会儿,过去拉着他的手。萧旸用力将她拥进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耳边:“你一定要好好的……”

  一万大军连夜启程,增援中路军,这是天凌军最后所能派出的全部兵力了。连日阴沉闷滞的天气忽然起了大风,刮得旗帜在空中飒飒作响,平添出几分肃杀的气氛。

  萧旸身着战甲,头盔挂在马辔上,催马前行,沐裳另骑了一匹马紧随其后。这是姚雪青死后她第一次骑马,不管你愿不愿意,有些人的印记就打在生命中,是雪青教会她骑马的,抛开立场不说,那样一个女子是她所欣赏的,聪明爽朗热情,香消玉殒也不过转瞬间。而在这场疫病中死去的军士们,他们是否又想过不是战死疆场,却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了一生呢?在滔滔的历史长河中,在无际的尘世中,每一个自以为宝贵的生命是否只是如同草芥呢?那她的尽头是在哪里呢。

  沐裳也不知自己乱糟糟在想些什么,只觉这沉闷的天压得人心情也格外沉重。

  行到一半时,一场倾盆大雨将每个人都浇了个透湿,连闷雷似的马蹄声都被盖在了稀里哗啦的大雨声中。

  一直行至高家场,雨势才稍小了些。萧旸让大军继续前行,自己将沐裳一直送到营帐前,跳下马,带着雨水的唇贴在沐裳同样湿漉漉的额头上,慢慢滑到鼻尖,轻触到她冰凉的嘴唇,“记得我说的,你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我也绝不原谅你。”

  “我会等你回来。”沐裳踮起脚热情地回吻他,又一直目送他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雨幕中。

  “这是郑老医师昏迷前留下的。”张医师将一叠处方纸放到沐裳面前,他是最后一批从主营区过来的医师,也是现在唯一还没有病倒的军医。

  沐裳接过来仔细查看,有二十多张方子,老医师将每个处方施用后的反应情况都写在背后,因为太过忙碌写得匆忙,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幸而沐裳跟着老医师有一段时间了熟悉他的方式,大概也都能认出来,但这病情发展得太过迅疾,观察记录也未能反应什么。

  “沐…医师”张医师犹豫着该称呼她什么,医师署的人后来都已经知道她是女子,并不是随队军医,而那天萧大将军亲自抱了她去医师署检查手脚上的擦伤,众人心中已有了些猜测,“我没想到你会来。”他感概。

  “我虽没有军籍,但也想能做点什么。”沐裳淡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很多医师都闹着要走,你一个…女子却有这样的胆色真叫人佩服,你也知道这个病一旦染上,十有八九……是治不好了。”

  “我觉得张医师也让人佩服,每天坚持不懈地给病人煎药试药,觉得无望却没有放弃,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我其实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张医师自嘲地笑笑,“以前觉得当军医好歹不用上战场打仗,没想过有一天会面临比战场上还要凶险的情形。那天被派来的时候我心里直打哆嗦,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想过半路上溜了算了。可是,到了这里以后,看着那么多病人对你的期望,反倒镇静下来了,就算做不了别的,有个医师在对他们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沐裳又看了一会儿方子,将其中一张抽出来,道:“张医师觉不觉得这张方子跟其他的都不一样?其他的都是针对寒症用药,而这张……除了几味杀毒的药材,倒像是张温补的药方?”

  张医师看了一阵,道:“你这么一说,倒真还是这样,我之前并未注意。来的时候郑老医师已经昏迷没有任何交代。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擅长内症,反正拿了方子照着抓药就是了。沐医师倒细心,一会儿功夫就发现这方子的不同。”

  沐裳摇头:“我医术不精,也只是从药材上来看的,尤其是里面的有几味药价格不菲,军中其实不常会用到,而且这张方子是在后期开的,郑老医师不会平白无故开出这么一张方子,张医师,这张方子有多少人服过?这些病人现在的情况如何?”

  “我带你过去吧。”

  穿过一片空地到了病患区。虽然沐裳之前已经知道患病人数众多,可真的身临其境时仍被眼前的情形所震。

  第一次跟随萧旸来时,这里有五六个营帐用于安置病人,而现在一眼看不到边。不同于过去那些天她在军营所见的伤病营,充斥着唉声叹气和哎哟叫唤声,这里几乎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声,连夜半的虫鸣声都没有,偶尔仅见几个医师将口鼻包的紧紧的从营帐中穿行而过,间或有一两声低低的呓语从帐内传出。整个病患区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像一座被药味和腐味包围的孤岛。

  沐裳和张医师用布包了口鼻后先去看了郑老医师,他已经进入了重度昏迷,手指透出青紫,沐裳隔着布去摸了摸他的手臂,很凉,还有些僵硬,像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似的。张医师说老医师年纪大,又连续忙了那么些天,这一病下来就发作的格外厉害,今天连药都很难灌进去了。老医师自己喝过那个方子的药。

  又转过两个营帐,其中一个帐里面的人病情在初始阶段,恶寒无力;另外一个帐中的病人则要严重些,其中有人似乎在梦中受到了惊吓,忽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这样大的声响,周围人却不见有任何反应,明显是已昏迷过去。

  张医师道:“按照记录上的,这边有五个营帐的都是服用这个方子的。”,他捏了捏手中的几张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会儿。

  沐裳注意到,问:“张医师想起什么事了吗?”

  “之前有医师提到过,有些人在出现病症初始症状后,又过了大概三四日才进入第二阶段,这个时间比大部分病患要长……”

  “是这几个帐的病患吗?”沐裳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不能太确定,这几日外来的医师闹着要走,部分记录只能安排军士去协助,我拿到那份名单是军士按照不同的队伍的人员编制来记录,而不是按病患分区,当时并没有在意,只觉得大概那些人是身体强壮些,所以病情发展的慢,可是刚刚在我手中的这份记录中,我觉得好几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跟那份记录上的名字重合……我我这就去取那份记录来对照。”张医师说着激动起来,一阵风地跑了。

  沐裳心里也突突地跳,如果是重合的话……虽然现在并不能说明可以治疗这种病,只是有可能延长从病发到死亡的时间,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哪怕是一点点细微的光也总是给人以希望。

  沐裳稳了稳心思,继续去第三个营帐里看病患。在这里她意外地看见了罗骥,他如寻常军士一般躺在角落里,身上盖着薄被,几日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憔悴,失去往日的神采。

  “罗将军?”沐裳轻声唤道。

  罗骥纹丝不动。

  不远处一个军士忽然掀了被子踉跄着走过来,“你是军中的医师?”

  沐裳点头,问:“罗将军怎么在这里?”

  那军士边咳嗽边道:“这里本就是将军的营帐,将军病了有好几日了,开始还撑着安排处理这边的事情,昨天开始醒着的时间就越来越短,生病的人又越来越多,病帐里躺的人又不可如平时那般密,帐篷不怎么够了,将军就将他的营帐也用作病区营帐了……将军说,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跟兄弟们躺在一起,过去了便过去了……”那军士说着就有些哽咽。

  沐裳抬头看他,虽然个头很高,可看脸庞还是个少年。

  “你去休息吧……会好的。”她垂下眼睛说。

  沐裳借着手里的灯光观察罗骥的脸,豪无血色,白得厉害,她触了触他的额头,有温度,他的情况似乎比郑老医师略好一点。

  沐裳拿起他放在被外的手凑近了看,还没有出现青紫的斑,放下时一根手指被他攥了攥又无力地松开。

  罗骥似乎是在梦中,嘴里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她倾下身去听。

  “……姚雪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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