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往昔

　　萧旸呼出一口气，看着来人，放缓语声道：“怎么才回来？去哪里玩了？”

　　“就……在城里四处走走啊，中午还吃了埝都最好的酒楼。”沐裳正说着，就见徐管家带着府里的几名小厮匆匆走了出来，问：“这是、要去哪儿？”

　　萧旸走过去拉起她，“以为……你走了，正要去找。”

　　“你说了让我给你时间的。”沐裳望着他，小声道。

　　青城晖避在一边没有说话，罗骥却嚷嚷起来：“大将军，你们这是闹哪出呢？我怎么看不明白啊——”又转向沐裳，上下打量一番，笑起来：“沐医师，你还是真是个小娘儿啊！不成，之前把老子一个人蒙在鼓里，今天非得罚三杯！”

　　被罗骥这么一嚷，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一行人去了正厅，却遇上王氏扶着李锦沅也走了过来。

　　青城晖是见过李锦沅的，当下抬手行礼道：“青城晖见过开义公主。”

　　罗骥不熟埝都的权贵圈子，但也跟着青城晖行了礼。

　　李锦沅没料到跟着萧旸一起的有这么多人，当下就有些窘迫，忙道：“两位将军多礼了，锦沅受不起。”

　　青城晖行完礼，瞥到李锦沅的肚子，略略有些惊讶，随即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李锦沅的目光却落在萧旸和他身后的女子身上。她想起来，那天在将军府门口，有个女子站在萧旸身后的，那时她情绪激动并未多加注意，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同一个人。随后目光下移，看到了两人相握的手。

　　李锦沅面上白了白，却还是笑着对萧旸道：“大将军回来了。”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萧旸只是平淡的语气询问，李锦沅却仿佛听出了指责的意味，他是在怪她没有好好待在房间里？怪她打扰了他们？

　　“我、不是有意来打扰，我以为……我这就回去。”李锦沅退后一步，扶住王氏的胳膊，脸色煞白。

　　连罗骥都感到了气氛的不对，用眼神向青城晖询问，青城晖却垂着眼没理他。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萧旸无奈道，“医师嘱咐你需多静养休息。”

　　李锦沅仍是紧抿着唇，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沐裳悄悄从萧旸手中抽出手，低声道：“我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位姑娘是？今天徐总管介绍府中人时并没有见过。”王氏却忽然开口道。

　　沐裳没搭话。

　　“府上的规矩我是管不着，可见了公主也……”

　　“表嫂！”李锦沅疾声打断她，又对萧旸道：“昨天大将军说想谈谈以前的事，我本来是听说大将军回来了所以才过来，不想有客人在，我先回房了……阿旸哥哥，等你有空了再说。”

　　说完也不等王氏的搀扶，就低着头快速往房间走了。王氏只得跟萧旸行了个礼，赶紧跟了过去。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青城晖道：“不如改日再来叨扰……”

　　萧旸抬手打断他，又捏了捏沐裳的手，道：“罗骥过两日要回鹿城了，大家今日就聚一聚。”

　　“罗将军这么快要走？”沐裳有些意外，看向罗骥。

　　“埝都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老子本来就不爱待，要不是大将军非逼我回来应个卯，老子在边关爽快着呢。”罗骥大大咧咧道，“——沐医师，你要是哪天不痛快了也可以来鹿城找我啊，好的军医我们可一直缺着呢。”

　　萧旸横了罗骥一眼，罗骥便噤了声。

　　老管家过来说酒席在园子里备好了，几人便一同往园子里去了，萧旸又对老管家道：“公主和王夫人那边也送过去，不可怠慢了。”老管家忙答自然。

　　一席饭吃到临近宵禁，罗骥和青城晖都醉得不醒人事，剩下沐裳和萧旸倒是眼神清明，沐裳是没有喝酒，萧旸是没能喝醉。

　　“……阿旸，我想找个宅子，先搬出去住。”沐裳说。

　　停顿了很久，萧旸才开口：“好。我让人去安排。”

　　.

　　李锦沅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直到听见外面隐约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问婢子道：“外面是谁要出去吗？”

　　婢子从外间跑进来道：“回公主，好像是今天来的两位将军喝醉了酒，徐总管在安排马车送人出去。”

　　“大将军醉了吗？”

　　“这，奴婢不知。奴婢现在就去打听打听。”婢子讨好道。

　　“还是算了——”李锦沅看着正上方的纱帐，喃喃道：“他不喜欢那样。”

　　.

　　花匠丁才最近十分不安，大将军带回的新夫人进府的第二天就在园子里忙了一天，他深深觉得是自己前些日子的懒怠让新夫人不满了，这几日便格外上心，结果那天又听府里的小厮说傍晚时大将军自己撸了袖子在园子里扶花苗，丁才吓得半夜跑出来又在园子里巡了一圈。

　　今天他也是早早就来了园子这边，不想远远就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蹲在花田边上拔草，看样子还干了不止一会儿。丁才忙跑过去，结结巴巴道：“夫、夫人，这些小的来干就行了，您何必、何必这一大早的……”

　　沐裳倒是笑了笑：“我睡不着，过来找点事做。不是你做的不好。”

　　“——夫人？公主还没正式大婚，这府上哪来的夫人？”王氏身后跟着两个婢子，从一棵树后绕了出来。

　　这园子离那几座阁楼并不近，没道理去阁楼需要经过这里。沐裳站起身，对丁才道：“昨天晚饭的时候看着亭子那边的水塘里有些枯叶，你去捞一捞吧。”

　　被王氏气势汹汹的责问吓住的丁才立刻答应，转身跑了。

　　沐裳将堆在脚边的杂草收一收，捡起来转身要走。

　　“放肆！”王氏被激怒了，吩咐旁边的婢女道：“把她给我扭住，还真以为伺候了大将军几晚，便能在这府里耀武扬威了！”

　　沐裳盯着她，沉声道：“王夫人，要在大将军府动手动脚，你倒是试试！”

　　两个婢女本已是扭了沐裳隔胳膊，王氏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没底，她没看出沐裳是哪家的贵女，又是一个人，身边连一个伺候的都没有，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便想敲打教训一下，但她毕竟是怕萧旸的，这女子连着见了两次都是萧旸带在身边的。

　　王氏正犹豫着，一声怒斥传来，“表嫂！”

　　一回头，李锦沅由两个婢女扶着急急忙忙走过来，神色又恼又急，走得近了，李锦沅像是极力压住了火气低声道：“昨天不是说过，表嫂今天可不必过来了吗？”

　　王氏略有些尴尬，诚然李锦沅她是需要讨好的，可开义公主也只是担个虚名，而护国大将军是实实在在的，是连皇帝也要捧着的大权在握的人啊，王楝都不得机会登门拜访，她借了李锦沅的机会进来，怎么能轻易不来了呢。

　　“还不快快放手！”李锦沅对着沐裳身后两个婢女喝道。转脸又收敛了怒气，对沐裳道：“我代表嫂像姑娘赔个不是。”

　　沐裳揉了揉手臂，垂眼对李锦沅道：“公主还是听医师的话，多卧养为宜。”

　　转身要走，李锦沅又忙着叫住她，“姑娘怎么称呼？平日里总会见到的，也别叫我公主了，叫我锦沅或者阿沅都好。”

　　“……我姓沐。”

　　“沐姑娘今年几岁？我下半年就满十九了。”

　　沐裳不欲攀谈，但也不好甩手就走，“我比公主大些。”

　　“既是如此，那我叫声沐姐姐可好？”

　　“公主——”王氏连忙开口道，“姐姐妹妹可不是这样算的，且不说身份地位，单是……”

　　“表嫂——”李锦沅气红了脸，转头瞪着王氏。

　　沐裳实不愿与这妇人纠缠，对李锦沅躬了躬身，“我先告辞了。”

　　直到沐裳的背影消失，王氏又对李锦沅道：“阿沅，表嫂不过是想帮你出出气。你堂堂一个公主，何必这么委屈自己？你的礼让大度，这种人是看不到的。大将军这事……唉，不过男人三妻四妾也是难免的，也不知这狐狸精使的什么法子！可是阿沅啊，你是堂堂公主，又是皇帝赐婚的正室，你可不能被她踩在下面！还有，你若是有气，对表嫂发就是了，可千万别跟大将军闹，男人都……”

　　“表嫂”李锦沅正视着她，“你若总是这样口无遮拦，对人颐指气使，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将军府。”

　　王氏见她是动了真气，当下才不再说话。

　　.

　　派去与和国太子和谈的使臣传回来消息，和谈起势顺利，和太子很有诚意，愿奉以相当数目的金银，但提出向殇国借兵五万。殇帝召集朝臣们商讨，又与萧旸私下商议良久。等萧旸出宫时又是酉时了。

　　回到府中先询问了沐裳一天的行程，老管家说夫人今天没出门，早上在园子里待了一段后，就一直在房间看书，两餐饭也是让送去房间的。

　　小厮摆好了饭菜，请萧旸用餐，萧旸看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顾不得吃饭，先去了李锦沅的房间。

　　“阿旸哥哥！”李锦沅听得他来，眼中露出惊喜。

　　萧旸示意她别起身，还是如之前那次一样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刚回埝都一时事情有些多，没能好好顾到你。”

　　“是我……给阿旸哥哥添麻烦了。”李锦沅低下头。

　　萧旸有些怕她这副小心翼翼又敏感的模样，总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都能把她弄哭，顿了顿才道：“锦沅，你怕我吗？是我之前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李锦沅抬起头愕然看着他，忽又猛得摇头，“阿旸哥哥怎么会对我做不好的事，都是我，都是我愿意的。”

　　“那你现在愿意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我确实想不起来了。”萧旸尽量将声音放的柔和。

　　“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李锦沅盯着他。

　　萧旸摇头。

　　“那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见萧旸没有反应，李锦沅接着道：“那是我十一岁的时候，我在家里跟继母吵了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想去边关找爹爹。”

　　“结果半路上钱被偷了，后来还跟婢女走散了，有几个人说可以带我去爹爹驻守的边关，后来被我发现他们不怀好意就偷跑了，结果他们就追上我，还要打我，然后阿旸哥哥就出现了，把他们打跑了，后来还真正带我去了我爹的营地。”

　　李锦沅回忆起这一段，并没有因那一段的曲折经历留下什么阴影，倒有几分欢欣雀跃。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她惊恐无助时，那个男人从一棵树后走出来，有非常英俊的面孔和猎豹一样锐利的眼神。那些人一下就被他收拾了，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有点迷茫和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神情。那一刻他是她眼里的大英雄，而事实上，他是真的英雄，几年后护国大将军萧旸是所有人高高仰望的存在。

　　“那时候阿旸哥哥你一直盯着我的发簪看，我还问你是不是想要，心想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呢。”李锦沅说着笑起来，指指头上插的那根金托镶红宝石和珍珠的簪子。

　　萧旸的目光凝聚在那簪子上，看了好一会儿。李锦沅想，他果然喜欢，以前她就觉得若她戴这只簪子时，萧旸就会多看她几眼，于是每次要见他的时候就会特意戴上。

　　之后，萧旸就投在李栗的队伍里，很快又建了功勋，一直到被皇帝封为护国大将军。这一段李锦沅说的很模糊，一来她那时年纪小，二来这些事她也不怎么明白。在这期间，她跟萧旸也没见过几面，还都是在将军们商讨军务的时候，她偷偷躲在帘子后面看的。

　　再面对面相对时，就已经是在爹爹的灵堂前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大将军蹲下来，面对着她道：“你的爹爹是非常勇敢的将军，他会希望看到你勇敢的样子。”

　　她看着他瞳仁很黑的眼睛，似乎感到了一种安定的力量，慢慢哭泣的声音小了，他说：“锦沅不要哭，我们会照顾你的。”

　　那天他走后，她还是哭了很久，但之后，她就很少哭了，她想，她勇敢的样子不仅是爹爹希望的，或许也是他希望的。

　　后来，皇帝要让她给二皇子做妃子，口谕都已经下了，她跑去将军府求他，说不愿意嫁给二皇子，他二话没说深夜去见了皇帝，据说皇帝当时的脸色不大好，但后来还是允了，又封了她做开义公主。

　　“阿旸哥哥，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李锦沅看着他。

　　萧旸再次摇头。

　　“后来，阿旸哥哥在埝都的时候，我就会来找你。开始，你并不喜欢我来。”李锦沅又抬头看了萧旸一眼，“是我主动跟你说……喜欢你”，她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你嫌我太小。我十八岁生辰时去边关找你……”

　　李锦沅的声音小了起来，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了，“你那天心情不好，喝了酒，后来就有些醉了，后来就……”

　　李锦沅没好意思再说下去，萧旸静静等了一会儿，问：“就是那一次吗？”

　　李锦沅紧了紧被子，手搭在肚子上，声音更小了：“后来，后来……还有好多次，我那些天都在那儿，你说喜欢我，会一直照顾我，你说回到埝都就跟皇帝请旨赐婚。”

　　就在赐婚后没多久，萧旸就在跟叶麟的一战后，音讯全无了。

　　再回来，记忆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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