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如果你有想见却再也无法见到的人，那就许愿吧,一直默念她的名字,在某个契机，也许真的能见到她。
许玥从小跟着外公外婆一起长大。外公陆选贤和外婆沈云，在国家开放之初，放弃国外优渥的条件,选择回国，投身医疗事业。他们多年只育有一个女儿，女儿嫁人,和丈夫忙于事业，就让他们带着许玥。
陆选贤是个胸外科的大夫，可惜后来由于高血压引发脑溢血，不得不退下来。两人带着许玥回到家乡住下。夫妇两对女儿女婿严格，对外孙女可是疼宠异常。
许玥爸妈只有过年过节才会来探望许玥。许玥记得有一次，外公外婆很生气，把爸妈的礼物丢出门,叫他们滚。那应该是她要上小学的时候，外公外婆说乡村的教学质量不好,让他们把许玥接到城市去。
爸妈退却说工作忙,根本没办法照顾她。直接跪在家门口，让他们再带许玥一段时间。
她不知道为什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那天一直哇哇地哭，说“小朋友都有爸妈，为什么我爸妈不要我。”
外婆安慰她，说：“不是他们不要你，是外公外婆太爱你了，舍不得你走”，问她：“玥玥难道不喜欢和外婆在一起吗？”
许玥当然摇头，比起一年才见几次面的父母和陌生的城市生活，她更喜欢这小小的乡村。于是夫妇两又兼任起了教育许玥的重任。
因怀着对孙女的期盼，沈云更是在许玥小时候就开始教她辨认药材，她很懂得怎么引起许玥的兴趣。
“玥玥你看，当归有很多脚，从全身看就像是一个人，它想家了，游子思乡当回家，要回来，所以叫当归”。又道：“咱们玥玥可不能像妈妈一样，想家了不回来，也不好好学习，对不对。”许玥的妈妈也被外婆压着学中医，但后来放弃从商，把沈云夫妇气得心肝疼。
小小的许玥高声道：“恩，玥玥会很厉害的。”拍拍自己的胸脯。后来学的却是半桶水，上大学后学的专业也跟中医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就连药材也认不全，只能开一些普通的养生方子。填志愿的时候，外婆只是说，玥玥喜欢就好。
一点责怪她的意愿都没有。
许玥上初中的时候回城里跟爸妈住了，外公外婆一直送她到村口。她印象里外婆是个很优雅的女人，头发梳得很漂亮，一丝白发都没有。谦和有礼，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但那天她哭得像个孩子，一直叮嘱着她：“玥玥要听爸妈的话，好好学习”。
许玥看到她头上好像掺杂了几丝白发，眼泪猝不及防的就落下来。
回到城里的生活并不想她想象得那么好。爸妈开的公司已经步入正轨，母亲早已不理公司的事务，就在家做个家庭主妇。每天外出和朋友逛街，打麻将。给许玥的关心还没有经常出差的爸爸多。
爸爸每次都给她带很多的礼物回来，会抱她，给她讲故事。
但她还是喜欢往乡下跑，帮外婆浇浇水，喂喂鸡。初三那一年，外公去世了。外婆好像瞬间老了十岁。爸妈提出接外婆到城里来住，她拒绝了，说是乡下住了那么多年，她舍不得。
高一的时候妹妹出生，把母亲放在许玥身上为数不多的注意力抢走了。许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安全感对她来说，是个奢侈品。第二天就跑到外婆那里，外婆一看到她，就说玥玥被欺负了。说：“玥玥，做人要像水一样，适应各种的环境，不要像蜡，只能固定在特定的容器。”
像水一样，容易流出，容易流进，曲意逢迎，微笑着吞下所有尖锐的棱角。
但外婆，就算水流出来了，她也已经剥皮拆骨，部分的残余留在上一个容器里，不再是原来那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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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见她愣住了，道：“许小姐？”
张明珠小声地道，“嫂子”然后推了一下她。
许玥把眼角汹涌的泪意逼回去，道：“恩，是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外婆一向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走神。
沈云见她眼中好像有晶莹的泪光，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病情，安慰道：“没事的，你伸出手给我看看。”
许玥木然地把手放在软垫上。沈云把手搭在她的经脉上，脉搏跳动地很有活力。翻看她的掌心，指甲，最后看了面色。很红润，看起来很健康。
沈云：“你的身体很健康，没什么事。”
许玥看向她的手，皮肤细腻，十指纤长，细白，指甲很白润。
外婆常对她说：“玥玥，判断一个人年龄，特别是女人，不能只看脸，因为脸会骗人，但手不会，所以要骗人的话要好好保养自己的手。”
“那男人呢？”
“男人看发际线。”
许玥发现自己只要见到外婆就开始回忆，她想要外婆抱她。但是她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许玥回过神来：“我不用开什么药吗？”
沈云：“最好不要，是药三分毒，你现在很健康，多加锻炼身体就好了。”沈云要是别人的病不严重的话一般不喜欢给人开药，自己的身体机能可以自我恢复，开了也是浪费。
张明珠道：“老师，我觉得我嫂子可喜欢吃药了，你不知道我们刚才经过药房的时候她还说好闻，你开个药给她苦苦也可以。”
“哦”沈云好奇道，“我也喜欢中药的味道，一天不闻就觉得不舒服。像我们做中医的一整天与药打交道，很多都还不喜欢那个味道呢。”
许玥：“我很喜欢。”
“但是喜欢我也不能给你开”沈云笑道。“回去好好养养就好了，我应该给我小儿子看看，这世上除了他妈还特别喜欢这个味道的。”
“小儿子？”许玥才想起张明珠对她的描述【我们老师啊，长得可漂亮了，生了两个孩子，40多岁了肌肤娇嫩得跟小姑娘一样。】
“对，我儿子今年15岁了。”
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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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玥的外婆子嗣艰难，30多岁才生下了她妈妈。虽说医者不自医，但她还是用她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研究出了很多助孕的药方，也有，避孕的。
外婆很喜欢孩子，所以当妈妈把妹妹抱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给了他们好脸色。问她：“玥玥不喜欢妹妹吗？妹妹好可爱哟”。外婆的脸近几年来不注重保养，笑成一朵温柔的菊花，眼睛温和的看着她。
许玥看着襁褓里邹巴巴的小孩道：“喜欢的。”
晚上爸妈带着妹妹回去，她留下。外婆抱着她睡觉，说：“外婆最喜欢的永远是玥玥，外婆保证永远都不会变。”
有最喜欢的，还有一般喜欢的呢，许玥一点都不想自己的东西被分走，哪怕是自己的妹妹。年老的人就算很注重清洁，身上还是有一股*的味道，那是生命逐渐流逝的讯息。
许玥闻着外婆身上的味道，没有说话。
但后来她发现，孩子真是一个讨厌的生物。
高三的时候，父亲出轨了。她那个自诩贵妇人的母亲，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泼妇。她拉着许玥的手说：“玥玥，你帮妈妈把爸爸找回来，没有他妈妈活不下去的。”
活不下去？是因为失去了奢侈的生活而过不下去了吧。她已经与社会脱节太久了，整个人就像菟丝花一样的缠在男人身上，变成了依附品。
她说：“我为了挽回你爸，这么大年纪了生你妹妹，你不帮妈妈，以后你爸的钱你一分也得不到。”然后又絮絮叨叨“玥玥，你爸最疼你了，你去求你爸好不好。”她已经疯魔了。
爸爸最疼我了吗？许玥想。爸爸常说：“我们玥玥只要开心就好，随随便便上个大学，以后房子车子，爸爸给你买，爸爸的一切都是你的。”
爸妈吵架，爸爸回家求她去跟他一起住。她看着妹妹，没有说话。被妈妈骂的时候爸爸陪她一起罚站，知道许玥喜欢吃烤鸭，他就连续一周买给她。所以她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对烤鸭都有恐惧。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轨呢？
她帮妈妈怼爸爸，说他是个人渣。爸爸趁她去上课的时候回到家骂妈妈，说玥玥这么有礼貌的人都是被你教坏的。然后妈妈给了她一巴掌。说：“当初就不应该把她生下来。”
周而复始，许玥觉得，自己生病了。在外面受伤，只能回去找外婆安慰。
只有在那，她才能找到安全感。
最后，妈妈和爸爸还是离婚了。妈妈除了妹妹什么也没分到。许玥那时候竟然能冷静地剖析出，妈妈真傻，她不应该这么地信任爸爸。平时只顾着自己，忽略了男人，挂不得要离婚。
许玥都觉得自己变态。
接下来外婆去世，妈妈再婚，好像成了一个顺理成章的事。
许玥问：“妈，你不能不结婚吗。”
妈妈画着妩媚的眼线，涂上口红，在镜子前抿嘴，时光依旧不损她的美貌。把口红管扔到桌子上，“啪”的一声响，启唇道：“我不再婚，拿什么钱来养活你妹妹，你看你爸爸给钱吗？你又能养活我吗？”
许玥想说我养，但她没有这样的能力。她把爸爸给的钱全都扔回去了，现在连自己都养不起。从那时起她的目标就变成了努力挣大钱。
许玥上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他留学归来，家境丰裕。许玥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那个男人很喜欢她，说：“玥玥，你就像是一个精灵，看着你我就很快乐。”
许玥想，可我不快乐。自己好像没有了知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爱那个男人嘛？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嫁给了他，她就进入豪门，身价倍增。生活过得贫苦或是富裕她不在意，又或许她更喜欢清贫的生活，可以刺痛她麻木的内心。但她在意她妈妈和妹妹。
她的性格就像水，看不出脾气，却能映照出别人最想看的东西。
她有时也会想，是不是没有妹妹，妈妈就不会再婚。于是孩子变成她最恐惧的东西，爸妈离婚因为孩子，妈妈再婚也是因为她。
外婆说孩子应该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她觉得很对，如果你不能确保未来，把她生下来干嘛？确实，也是她悲观了
许玥自己已经深受其害了，所以坚决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种家庭下。她见过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虽时不时的吵个架，但始终让着对方，吵完后互相认错反省，每天会对孩子说我爱你。孩子应该生活在这种家庭。
父母婚姻的失败，让她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信心。
但是她嫁入的家庭，怎么能允许她不生孩子。她起初还能缠着丈夫，让他替自己阻挡压力。三年，五年没关系，那十年八年呢？
离开的时候他说：“玥玥我爱你。”许玥笑，你只是更爱孩子罢了。每一段婚姻一开始都不是抱着终结为目的。许玥最初被他身上的青春活力所吸引，那是她缺少的。没想到结束地这么快。
孩子呀，还好她没有这个拖累。一个人又能潇潇洒洒的活下去。就连现在，她也不敢生孩子，因为未来代表着恐惧。她想，张敬要是因此跟自己离婚，那就这样吧，她做好了一个人的准备。
她还能做什么呢？自己也算是事业有小成，妈妈在自己结婚后马上和现任离婚，靠着自己的赡养过活。没有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
许玥喜欢鲜血的颜色，还有味道，疼痛，血腥，会让她感到兴奋。所以她手上有很多借以掩盖疤痕的漂亮纹身，那是她活着的标记。
她最后一次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医生恭喜她病好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只不过是隐藏得好罢了。
到了这个时代，她第一感觉，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像一只饥饿的狮子，伸出舌头舔舐唇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现在告诉她，她的存在改变了历史，她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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