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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同谋


  果然是炎夏,到了下城的时候,日头依然毒辣。德川宗尹上了轿,阖上眼睛养神。土地被毒日头晒了半日,热气混着泥土气一波一波地翻上来,钻进鼻孔里,是一种让人不愉快的腥气。宗尹向来爱洁,忍不住皱了皱眉。好在一桥邸近在咫尺,眨眼就到了。

  轿辇刚到门口,家臣们都依例出来迎接。德川宗尹对家老田沼意诚笑了笑,亲切地说:“待会你来书院,有事要说。”

  田沼意诚赶紧应了一声。

  脱下了累赘的公服,德川宗尹懒洋洋地站在廊下,一位女中手捧青竹水桶,另一名拿着块洁白手巾,蘸上水为他擦拭身体。虽是四十出头的人,皮肤依然紧绷,肩上背上有微微隆起的肌肉,一看就是长期操练弓马的人。

  女中不禁有些感叹:都说这位主人是诗酒风流的雅人,谁知道他长着这样结实的身体,如今武人多孱弱,主人可不一样——只怕日日沙场征战的战国武将也不过如此。女中一边擦一边出神,忽然觉得有人看她。她怯怯地抬起头,正是主人德川宗尹,薄唇上带着笑意,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气。

  女中赶紧请罪,德川宗尹命她抬起头,又笑着说:“春天早过了,怎么还有女怀春呢?”

  德川宗尹一瞬不瞬地盯着女中,她不禁有些慌张,攥着的手巾噗通一声落入青竹水桶,溅起几许水花,恰巧湿了德川宗尹的脚。

  “大人饶命。”女中伏倒在地,带着哭腔喊。另一名女中也吓得白了脸,呆若木鸡地立在一边。

  “罢了罢了,起来吧。”德川宗尹摇手说,女中战战兢兢地起来,他却不说话。忍不住偷眼看他,只见他眼神怔怔的,似乎若有所思。

  德川宗尹忽然笑了,对闯祸的女中说:“你长得像一个人,好好等着,以后会有好事的。”

  女中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德川宗尹挑起眉,似笑非笑地说:“我还等着见田沼意诚呢,这擦身得擦到什么时候?”

  女中如梦初醒般捡起手巾,没头没脑地擦起来。宗尹又好气又好笑,喃喃地说:“腰上面已经擦过了啊……”

  德川宗尹换了家常装束,薄水色麻地散葵纹浴衣,松松系着副绀地腰带,显得十分清爽。走进书院时,一身正装的家老田沼意诚早已等候多时了。宗尹点了点头,径直在蒲团上坐下。

  田沼意诚是老臣子了,十多岁时就做了他的贴身护卫,之后他迁出千代田城,做了一桥家当主,有德院(德川吉宗)也让意诚跟了来,如今是一桥家的家老之一。一桥家地位虽高,既不管政务,也没有封地,清闲得紧,田沼意诚也就管管庶务。德川宗尹对意诚十分客气,不光是念旧情,更是看在将军侧用人田沼意次的份上——田沼意次是个人才,最分得清轻重缓急,弟弟在一桥家当差,自然会对一桥家另眼相待。

  “今天让你来,是想说说阿保成亲的事。”德川宗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是。恭喜保姬大人。”田沼意诚恭恭敬敬地说。

  “萨摩那边着急,想把日子定在今年年末,我不好驳他们的意,也就答应了。这样一来,准备时间不多了。陪嫁物件的采买就交给你,你眼光也是好的,况且你家兄长也是有名的雅人,也能出出主意。”德川宗尹闲闲地说。

  “意诚领命。不过意诚是一桥家的家臣,一切以大人马首是瞻,从没有和意诚兄长泄露过家事。”田沼意诚字斟句酌地答。

  “唔。”德川宗尹点了点头,旋即又笑了,“你也太见外。当初有德院把你兄长派给惇信院(德川家重),把你派给我。我们德川家兄弟同心,你们也一样。说什么泄露不泄露,没那么多讲究。”

  “一桥家是一桥家,将军家是将军家,这些区别意诚铭记于心。”

  “罢了罢了。你跟在我身边二十多年了吧?还要说这些?原来多顽皮的小子,如今也说起套话来。”

  “在大人面前,意诚不敢欺瞒。”

  “对了,还是冬天的事吧,萨摩藩邸走了水,请求幕府支援银两修复那事,萨摩来找了我,我让你兄长帮了忙的。后来事情多,一时忘了,该好好谢谢你兄长。”

  “大人言重了。大人对意诚恩义深重,意诚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其万一,兄长自然也是一样。”

  “又来了。我再不敢同你说话。”德川宗尹做出气鼓鼓的样子。

  田沼意诚忙伏地请罪。

  “起来起来。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我记得你兄长怕热?有一年是不是还中暑病倒了?”

  “劳大人挂念。确实有一年嘉祥日的时候意诚兄长中了暑,躺了几日也就好了。”

  “正巧今日有人送来新鲜蔬菜,据说都是日出前采的,还带着露水。你帮我送给你兄长,算是我的谢礼。对了,库房里有把刀匠佐藤打的匕首,我看它做得十分精致,送给不解风情的人白糟蹋了,就一直留着。你也取出来,一并送去。”德川宗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语气亲昵随便,像是和老友聊天。

  “意诚替兄长谢过大人。”田沼意诚受宠若惊,赶紧拜倒。

  “好了好了,你去准备吧。阿保陪嫁的事也要开始办了,不用考虑银钱的事。”德川宗尹挥了挥手。

  田沼意诚行了礼,慢慢退出去,只听德川宗尹又补了一句:“把丰千代叫来。”

  “是!”

  因为是未来的继承人,大名家的世子规矩最多,即使在家也不能太随便。大热天德川治济也穿得整整齐齐,腰里插着短刀——这是武家规矩,世子要时时保持武家气派。

  “热吧?”德川宗尹丢了把折扇给儿子,天地金银云泥扇面,扇柄垂着朱红丝穗,做工精致,应该是京里名匠人所制。虽说江户在将军膝下,人口最多,也最繁华,说到手艺精巧,还比不过京都匠人。

  “心静自然凉。”德川治济恭恭敬敬地接过扇子,对父亲笑了笑。

  德川宗尹歪了歪嘴角,这半年来这孩子成长得太快,每次见面都有些惊讶。不光是相貌身材——确实,丰千代和自己越来越像了,那眼睛,那嘴角,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像的是气质,那种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的神态,还有那一份文雅。

  德川宗尹挑了挑眉:这孩子进步如此快,到底因为什么?就是因为失了恋?知道自己被阿富欺骗,开始知耻近乎勇了?

  “你可别说嘴,待会让人上碗热茶,看你还清凉不清凉。”

  “唐国僧人也说‘如入火聚,得清凉门。”德川治济不以为忤。

  “哦……那你是智珠在握了?”德川宗尹饶有兴味地问。

  “只不过是想通了。”德川治济笑着和父亲打起了机锋。

  “愿闻其详。”

  “正如在原业平所咏‘世上无樱花,春心常皎皎。自从有此花,常觉春心扰’,既生在一桥家,做了父亲大人的孩子,自然要与父亲大人同心协力。”

  “原本是‘春心常皎皎’,如今是‘常觉春心扰’……丰千代,千代田城御座间的狩野派绘画到底有多好,你终于明白了吗?”德川宗尹笑着问。

  “确实美不胜收。”德川治济低头一礼,简短地答了一句。

  “醍醐灌顶不容易,要有慧根,也得有机缘。丰千代,你的机缘是什么呢?”

  “只是想知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什么感觉。”

  “只是那么简单?”德川宗尹有些不信。

  德川治济并不答话,房里静极了。有风拂过,青竹帘被风掀了起来,白晃晃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他猛地眯起眼,脸上似乎有深深的痛苦。

  “和阿富有关系吗?”德川宗尹缓缓地开了口。

  德川治济似乎笑了笑,表情恢复了镇定。竹帘在风中摇摆,光影变幻,他俊俏的脸忽明忽暗,看不出是到底喜是悲。

  “心是累赘,她既没有心,我怎么能有?”治济一字一顿地说。

  德川宗尹一怔,猛地笑了起来,高声说:“今晚我们父子要喝一杯,有你这么有趣的儿子,真是高兴。”

  “父亲如此为儿子着想,儿子感激不尽。”

  “怎么突然客气起来?”宗尹侧着头,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阿保姐姐与萨摩的亲事……一桥家得了萨摩这个强援。听说隼之助也要送到福冈藩,做藩主养子?”隼之助是德川治济的弟弟,还不满十岁。

  “唔。越前福井、萨摩、福冈……这些人以后都和一桥家福祸与共了。越前福井再与纪州结亲,那就更好了。等一桥家的势力大起来,只需除去那两个孩子,也就大功告成了。”

  “这是父亲新计划的?”

  “正是在今日。”

  父子俩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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