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许愿
那名年轻男子身姿如鹤，负手立在倾满月华的河畔船边，一袭雪色道袍，千丝白发以道冠高高束起，眉间点一朱砂，颇有几分世外之姿，让姜昀一看心里便咯噔一声。
姜昀和谢御遥对视一眼，无声地用眼神询问：‘这也是你的安排吗？’
谢御遥轻轻摇头，也用眼神答道：‘不是。’
姜昀愈发紧张，谢御遥则唤来船边留守的护卫询问情况，那人禀告道：“殿下，瑶玉公子，那人在你们到达之前刚刚过来。我们本想把他赶走，但是他说在等人，怎么都不肯走，我们就说了这么几句话，您二位就到了。”
姜昀陷入了沉默：如果说他在等的人就是她，那他起码有个预知的能力，能够精准算到她到达的时间，那她就更……凶多吉少了。
姜昀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了不少魂飞魄散的可怖画面，还有她消失后谢御遥被燕国其他皇室重新接管，衣不蔽体饥寒交迫满身是伤的日子实在凄凄惨惨戚戚，把她自己吓得一激灵。
一只绵软无力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搭了搭，如蜻蜓点水，短暂，却又留下了一圈圈确实存在的涟漪。感受着手背上他带来的那抹温热，姜昀心神渐定。
谢御遥轻声安抚道：“他对你有危险，你留在这里，我先去会会他，兰城！”
看着谢御遥被兰城扶出车厢，姜昀攥紧了手，再望向车外时却发现那抹雪白已然不在，只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马车前不远处传来。
“吾乃庆云观观主，郦道初，前些日子卜得一卦，依卦象所示，果然于此地此时寻到二位。”
谢御遥的声音也响起：“道长佳节相寻，有何见教？”
这次，那位观主沉默了片刻，才有清冷淡漠的声音随风传来：“沉渊紫薇，无象荧惑，命格翻转，师父所言，果然分毫不差。”
姜昀似懂非懂地听了片刻，只感觉到这人的语气里似乎没有太多敌意，于是悄悄自窗边探出头去，却与那人淡漠无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小鹿在她心里撑着前蹄伸了个懒腰：‘啧啧啧，看着是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真动起情来，最是野火燎原不可阻，江水东去岂堪拦呐。’
姜昀：‘……’它怎么什么事都能往那方面靠？而且好像还越来越有文采了？
又听那郦观主道：“此外，师父还有一卦要送给汝等。”
谢御遥：“愿闻其详。”
“汝等所寻，西南之方，比日之地。”
语毕，这位年轻的观主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礼，雪白广袖翩然一拂，径直转身离去。
姜昀趴在谢御遥的轮椅推手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他看起来，不像打算要跟我们作对的样子。”
谢御遥颔首：“不止，他似乎还想帮我们。”
身后之人迟迟不回应，他偏过头，见她仍然在专注地望着那人的背影，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一阵微妙的感觉从心中不受控制地涌出，谢御遥轻咳一声，成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不过是今夜的一个小插曲罢了，既然对我们无害就别太放在心上，今晚的重头戏即将拉开序幕。”
姜昀期待地将视线投向那艘造型古朴的乌篷船。
两人带着四盏灯登上了船，船头处在两人的座位之间有一张特制的小案，而在小案之旁是一坛未开封的酒，一个多层食盒。
谢御遥遗憾地看了一眼船尾处船桨的握杆，终归认命地被扶到了船头的客位上，船桨则由兰城把控。另有随行的护卫与侍女登上另两艘小舟，不远不近地缀在乌篷船之后。
乌篷船摇晃着起步，溯流而上，追逐着静沉水中的那枚蟾宫玉璧。船桨扬起的点点淡金色浪花打碎深蓝水面的安谧宁静，像是一捧金屑洒落在深蓝绸缎上。
姜昀看了看带上船的四盏灯，先将两盏花灯点亮，一人一盏放在了各自身旁，笑道：“天上的这轮月亮亘古未变，还是人间的花灯有意思，年年款式都不一样。”
她望着花灯时，灯中的烛火也点亮了她的双眸，最后人与花灯一起倒映入谢御遥的眼瞳。不自觉间，他望得认真专注，天上月与地上河都成了陪衬，他只想将这一人一景牢牢地印在心间。
直到兰城的一声轻咳从船尾传来，姜昀闻声侧首望去，随口关心道：“你冷吗？”
兰城：“……”他瞟向自己真正的主子，挤眉弄眼努力暗示着什么，谢御遥微微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眸，替他答道：“他不冷，不用管他。不过，你先把眼睛闭上可好？待会听我指令再睁开。”多希望日后能有机会，亲手蒙上她的眼睛，将惊喜带给她。
兰城默默低头划船，姜昀如他所言闭上了眼，谢御遥望着她闭上双目的乖巧模样，微微出神，直到一盏河灯从他身侧飘过。
他望向乌篷船的前进方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等了片刻，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她和她身后的千盏明灯，轻笑：“好了，殿下请看。”
姜昀如言睁开了双目，映入眼中的，是一幅如梦似幻的盛景。
明月无暇，云海迢迢，便在今夜此时，曾经的满天星斗河汉坠入尘世，带着凡人的愿望化作千盏明灯，缀在墨色的河水间，从乌篷船两侧盈盈流过。
而曾经悄悄念想了无数次的那人坐在她的对面，眉眼含笑，将这片盛景送给了她，在一次异国他乡的上元节中。
姜昀愣愣地望着这一幕，眼眶渐渐湿润。
谢御遥微怔：“怎么，不开心吗？”
姜昀用袖角沾了沾眼角的泪，连连摇头：“不，不是，应该说是太开心了。”连梦中都未曾出现的场景，从未设想过的愿望，如今竟然猝不及防地实现了，给她来了个措手不及。
谢御遥望着她，眨了眨眼，确认她所言非虚，才松下一口气，开启下一个环节：“也写一下你的愿望放到河灯里，把它送出去吧。笔墨在案几底下，已经备好了。”
姜昀俯下身取出笔墨，又取出河灯中备好的许愿红纸，提笔时对谢御遥眨了眨眼，后者会意，主动将视线从她的许愿笺上移开。
姜昀不假思索地用漂亮的小楷写下几行字，将小小的许愿笺填得满满的：“愿他伤口痊愈，重振昔日风华，多谢神明保佑。”
她将许愿笺折好，重新放回莲花河灯中，再望向他时，发现他仍然保持着侧首观景的姿势，看来没有违背二人刚才无声的契约。
姜昀将她的莲花河灯点亮，提醒道：“我的已经写好啦！嘶，你的那份怎么办……”姜昀看着他的手腕处依稀露出的纱布，一时揪心：现在的他连亲自写下新年愿望都做不到。
‘说起来，’姜昀心道：如果是她面对他这样的处境，心态可能崩了不知道几次了，绝做不到他如今这样从容沉稳的样子，即使如今身体受损行动受限，他的毅力也是远超常人。
姜昀有些担忧，又有些期待地望向他，果然见他并没有太困扰的模样，只是略略思忖，随即提议：“不如你来替我许一个愿吧。我想，你替我许下的愿望应该与我想许的一样。”
姜昀：“！”
‘哦哟哟，这是夫妻同心……’小鹿话到一半，就被姜昀扔进了堪比浴桶的大锅里：‘你要不想变成鹿肉汤，就少在我心里胡言乱语！’
小鹿：‘你威胁我的鹿身安全！’
姜昀懒得再搭理它，转而提起笔，仔细思索起他的愿望：‘应该也是会许愿身体恢复吧？唔，也许还会有复国之类的愿望……？’
姜昀斟酌再三，仍是不敢落笔，谢御遥见状，轻笑道：“那就把你刚才许的愿望替我再许一遍吧，两个人许同一个愿，也许更容易实现些。”
姜昀脸颊微红，暗自庆幸自己刚才许的愿望便是与他相关的，不然岂不是白占他一个愿望的便宜？
这次姜昀落笔便顺利多了，三下五除二便把又一张许愿笺填得满满当当。
二人约好了要许相同的愿望，谢御遥便没有再避开她的书写过程，只是当他在心中默念出她写下的一个个漂亮的方块字后，心跳的速度明显变快了些许。
当姜昀虔诚地把许愿笺折好，放到点燃的河灯中时，谢御遥状似镇定地点头：“嗯，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提起愿望，姜昀不由得想起刚才那位谪仙似的道士：“说起来，那位观主提到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西南之方，比日之地是什么意思呢？西南之方也许是方位，那比日之地，难道是很高的山？”
虽然这事与谢御遥自己息息相关，可一种微妙的不满仍是涌上心头，尤其是当她提起那位观主时。分明这原本只是他与她二人的上元之游，被迫带上一个兰城便罢了，若她还要再惦记着另一个人说的话……
谢御遥心中微沉，当即应道：“回去找份地图再仔细研究吧，现在先不要想了，嗯，帮我倒一杯酒可以吗？酒坛在这里，酒杯在这个食盒的最后一层。”
“你准备得好周全。”姜昀如他所言，取出酒杯，打开酒坛，按照茶七饭八酒十分的规则为他满上一杯酒，正想绕到他的身边将酒杯递给他，却听他道：“帮我把这杯酒倾进河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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