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红薯美食节（下）

钟白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够进入凡楼。

        凡楼，汴京城里一等一的大酒楼，吃上一顿饭怎么说都得花上半吊钱，自己一个穷小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敢奢望去凡楼！

        钟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一切不会是在做梦吧？

        昨夜，他回到家中，家中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家中连半个炊饼都不剩，爹恐怕又去和人赌牌吃酒。

        “哥哥，我饿。”弟弟妹妹啃着手指头说，天热时或还可喝凉水充饥，水缸都已经冻成冰坨子，如今天寒地冻，家里连快炭都没有，哪里还烧得热汤充饥。

        钟白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只能咬咬牙说道：“弟弟妹妹你们等着，哥哥这就给你弄饭吃。”

        离了家，他走在寒风之中，不知哪里去讨得一口热饭，万般无奈，一咬牙，一跺脚，准备做那下贱的勾当。他仗着自己身量瘦小，如一只耗子穿梭在勾栏瓦舍之中。寻了半晌，他瞅见看到了一个醉汉，如烂泥般醉倒在桌子上，腰间系的钱袋子几乎要掉出来。

        钟白偷偷摸摸地蹭到那个醉汉身边，正准备伸手去够那钱袋子，手心已经起了汗。

        “儿啊，记住娘的话，人这一辈子就要活得坦坦荡荡。”

        就当他的手马上就要够到钱袋子之际，他忽想起了娘临终前的教诲，心中一酸，生出了羞耻之心，将手缩了回来，娘说了，哪怕这辈子是偷人家一粒米，也是偷。

        “我不能丢娘的脸”，钟白默默念道，他放弃了偷窃钱袋子的念想，可是家中弟弟妹妹还在挨饿，这该如何是好？豆大的泪水滴在他的皴裂的手背上，举足无措，像是街头流浪的一只小狗。

        就当他走投无路之际，听到旁边有两个帮闲说起凡楼未来三天要举行免费的红薯美食节，不要钱，随便吃。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却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跟着那两位帮闲身后跑了过去。

        凡楼，是他最后的希望。

        江白在凡楼门前等了一夜，浑身都已经僵冷了，就当他饿得站不住之际，凡楼的门打开了，他跟着黑压压的人群挤进凡楼，看到里面富丽堂皇的装潢，各个档口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里面每一位伙计都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江白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这里就是瓦子说书人嘴里的西方极乐吧！

        “蒸红薯咧，甜甜的红薯，口感赛过板栗。”一个凡楼伙计吆喝道，只见一个巨大的蒸屉里，整齐码放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红薯。

        江白要到一个蒸红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端详着。这就是红薯吗？胖乎乎的果实，红红的皮，捧在手中热乎乎的，像是一块温暖的炭火。他咽了咽口水，赶紧掰开一看，果肉金黄，忙呼了几口气，趁热尝了，十分香甜软糯，真如栗子一般。

        江白此时觉得，红薯是这世间最好吃的食物，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也不知是庆幸自己吃到了这么好吃的红薯，还是因为自己最后坚守了良知，没有当一个偷鸡摸狗之人。

        除了蒸红薯，凡楼还有许多用红薯制成的菜肴。一口大土窑里面是烤红薯。相较蒸红薯，烤红薯的甘甜香味更加浓郁，虽然表皮被烤黑，吃的时候弄了一脸的灰，但口感如蜜般甜蜜。

        应接不暇的，还有香甜的红薯粥，配上炸红薯丸子，两碟酱菜，一个咸鸭蛋，虽是粗茶淡饭，却是暖心暖胃，于江白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已经是珍馐美味了。

        最令人惊讶的是，那红薯还可以做成晶莹剔透的红薯粉，吃起来比面条要爽滑，配上酸辣浇头、鲜美的高汤，让僵冷的身体逐渐温暖了。

        连嗦了两碗饭，江白打了两个饱嗝，自己虽然吃饱了，但是家中的弟弟妹妹还饿着，他在蒸红薯的档口犹豫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倒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女孩看到他，问道：“你是要吃烤红薯吗？”

        江白见这个小女孩如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又与自己的妹妹年纪相仿，便心生好感，小声地说道：“我吃饱了……我想拿几个蒸红薯，回去给我弟弟妹妹吃……”

        那个小女童听了之后，给他用油纸包了一包蒸红薯，“给你。”

        江白红了脸，说了声谢谢就准备离开。

        那个小女童突然喊道：“小哥哥，你不要灰心，日子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江白的脚步一滞。

        那个小女童继续说道：“你的弟弟妹妹有你这样的哥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江白的眼圈红了，他不知道为何这个陌生的小女童为何会这么理解自己的苦处，自娘去世后，他以为再也没有人理解他，关心他，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声“谢谢”，便急匆匆地跑回家。

        待到他回到家中，将那蒸红薯分与弟弟妹妹吃了，看到弟弟妹妹开心的笑颜，自己也舒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蒸红薯该有多好哈。

        翌日，他带着弟弟妹妹来凡楼，人多了一倍不止，凡楼甚至在沿街摆了许多临时的食摊。人山人海，竟是比大相国寺庙会还要热闹。

        人们都在议论着，这红薯究竟是何物？怎地之前从未听说过。贪嘴好吃者，只论凡楼推出的各种红薯菜肴，就连红薯叶都能做一道菜。有人感叹凡楼好大的手笔，连做这三日的美食节，恐怕要花出去流水的银子。有人则冷笑，说这凡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有所图谋。也有不少有心者，见这红薯这般受欢迎，已经再打听该如何种植。

        因而，卜至道连开几场讲述这红薯种植之法的讲会，从早到晚，声音都已嘶哑。朴小阳等一众跑堂也十分耐心地对农户们讲述种植的细节。

        “大娘大爷，你们放心，这些红薯秧子都是免费送的，不收你们一文钱。”朴小阳热情真切地说道。

        拿到红薯秧的人喜滋滋的，虽然他们不一定真的会去种植，但是有免费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就算回去喂牲口，那也是好的。

        这时，一个半大的孩子站在朴小阳面前说道：“大哥哥，你可以给我一些红薯秧吗？”

        到了第三日，江白已经打定主意，他为了要让弟弟妹妹不再挨饿，能一直吃到香甜的红薯，他决定在自家后院里种红薯。

        他排队领到了红薯秧子，回到家后，将自家后院的那片荒芜的菜园重新休整，娘亲在世时，这个小菜园结出不少瓜果，娘去世，便荒废了。

        凡楼的红薯美食节只够三日的，三日之后，他要靠自己的努力，让弟弟妹妹不挨饿！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到红薯呀？”

        弟弟问道，他今天一共吃了三大碗红薯粥，此时打着饱嗝还意犹未尽。

        “哥哥，有了红薯秧，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能做红薯粉了？”妹妹欢欣雀跃地问道，她觉得顺滑的红薯粉，是最好吃的食物。

        此时，江白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说道：“只要咱们辛勤劳作，以后天天就有红薯吃，再也不用挨饿了！”

        “万岁万岁，红薯万岁。”弟弟妹妹欢欣雀跃地跳起来喊道，江白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夕阳，眼神坚定，娘，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弟弟妹妹饿肚子了。

        一棵小小的红薯秧子，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变化？

        赵珺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有人嘲笑她这是白费力气，连续开三日的美食节，不过是让京城里的贫穷人家打牙祭，是白费功夫。但是饥荒来临，最受苦的永远是最底层的人民，有权者、富贵者是饿不着肚子的，他们的粮仓里堆积着数不清的粟米，哪怕是烂了、霉了，也不会施舍给贫穷人家。

        而这小小的红薯秧，就是贫穷人家的希望。

        连续三日的美食节，她没有去凡楼，而是在苍翠珠里日夜劳作，不曾停歇。

        她的手，因为连续挥舞镰刀已经磨破了血泡，血泡破了，结了痂，又磨出了新的血泡。

        她的身躯，因为长时间弯腰已经有些佝偻，浑身酸痛，却依旧不肯停下来。

        她的面色苍白，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沿着她的发缕低落在泥土之中。

        快一点，再快一点，自己种下越多的秧苗，面对饥荒就多了一份希望。

        忽然，原本风和日丽的苍翠珠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乌鸦成群结队地掠过天际，发出不安地鸣叫，鸟兽四散，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肆虐的风吹向了一望无际的稻田，正在劳作的赵珺停了下来，她的眼睛注视着远方，耳朵似乎能听到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士兵们肆意虐杀的狂妄的笑声，还有苍生呼天喊地的哀鸣之声。

        远方，金国的兵戈铁马挥兵南下，入侵大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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