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蟹橙黄，龙凤配
钱掌柜看到被孤立的赵珺，悠哉地喝了一口上好的小龙团茶，心中快活极了。
自打凡楼开业后，太和楼的客人明显减少，他甚至听见原本要进门吃饭的客人，竟然扭头去了太和楼，这可把他气得半死。
最要命的是，如今汴京城里都流行喝凡楼酿造的“月华酒”，而太和楼自家酿的琼浆酒销量却大大下降，酒楼的利润将近腰斩。隐隐之间，凡楼的名头隐隐有超过太和楼的势头，这可怎么得了！
二十年来，太和楼仗着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稳坐汴京第一酒楼的宝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吃过如此的大亏。钱掌柜心生怨恨，想要寻个事端，灭一灭凡楼的风头。
他探听清楚，凡楼的掌勺铛头邬敬临原来在太和楼的杂役，便有了个主意，假借切磋厨艺，好好羞辱一次凡楼。凡楼的名头受损，客人就会大大减少，到时候自己再使出点小手段，挤兑凡楼，散播凡楼的饭菜不干净的闲话，就能给那个姓赵的小姑娘教训。
这时，有茶博士喊道：“线香燃尽，时间到——”
钱掌柜的笑容更深了，满脸横肉乱颤，这场比试，他赢定了！
一杆笔正疑惑不解为何赵珺十分笃定自己一定会输，太和楼的蒋厨和凡楼的邬厨均已完成烹饪，接下来就是请各位评委品尝，选出本次擂台赛的获胜者。
饭思量们捧着盘子鱼贯而入，大家都伸着脖子，想想这两位大厨究竟以螃蟹做出了什么样的菜肴。
饭思量唱道：“此菜为太和楼蒋厨所作，名为‘龙凤配’。”
众人一看，蒋厨做所的“龙凤配”是一道羹菜，昂贵的青瓷无纹水仙纹深钵中，用肥美白嫩的蟹肉作底，金澄澄的蟹黄作为笔墨丹青，描绘出一龙一凤嬉戏，一白一黄，一龙一凤，富贵逼人，金光璀璨，煞是好看。
众评委连忙喝了一声彩，“妙啊妙啊。”
另一人恭维道：“竟然想到用蟹肉作底，蟹黄作画，蒋大厨的心思真是妙极了！”
蒋厨见众评委争先恐后地夸赞，洋洋得意地说道：“此道‘龙凤配’，选用上好肥美的澄阳湖大闸蟹，并选用最为珍贵的鲍鱼、人参、羊肚，与鸡高汤同煮成羹，其味鲜美无比。
众评委听闻，连忙拿起汤匙品尝，脸上肌肉微不可见地一僵，却很快恢复正常，又是一顿夸赞：“果然鲜美无比！老夫的眉毛都要鲜掉啦，”
蒋厨心里得意极了，这场擂台赛，他赢定了！
品鉴完蒋厨的“龙凤配”，便轮到邬敬临了。只见饭思量捧着一个竹编的花瓶，花瓶十分朴素，里面不过插着两三绿枝，枝头上挂着黄澄澄、圆圆小小似是香橙的小果子，唱道：“这道菜为凡楼邬厨所做，名为‘蟹橙黄’。”
众人见端上来的不是盘子、深钵，而是一个竹编的花瓶，已是深感不解，又见花瓶中并无别物，不过是田间村舍里最常见的两三枝挂着果子的树枝，更加疑惑。怎么？这邬厨竟是爬上了柿子树折了两根树枝就想糊弄了事？螃蟹哪去了？
唯有赵珺见到这道“蟹橙黄”，眼前一亮，好精巧的心思。
蒋厨见了哈哈大笑，十分傲慢地说道：“黄口小儿，难道你自知不敌本大厨，只摘了破树枝子糊弄事吗？”
众人也附和道：“对啊，擂台赛的主题是要用螃蟹做菜，螃蟹哪去了？”
邬敬临却不卑不亢地站出来，指着绿枝上的黄澄澄的小果子说道：“诸位请看，这并非香橙，而是我用蟹肉和蟹黄、蟹油与香橙果粒炸制而成的小果子，众位请品尝。”
众人听闻后，定睛一看，这枝头上低垂的小果子，虽然乍一看就跟小橙子一模一样，但终有不同，闻起来有螃蟹的香味，便用筷子挟下一个小果子，放入口中。
众人用牙齿咬开那一个小果子，先是感受到外皮的酥脆，紧接着，瞳孔收缩，蟹肉的清甜与蟹黄的香软绵密、还有蟹油的丰腴，依次在口中瞬间爆开。
众人在内心呐喊道：老天爷啊，这就是螃蟹的本味！独属于螃蟹那横行霸道的味道！更妙的事，余味能品尝到清新酸甜的香橙，中和了蟹膏的油腻之感，更显得超凡脱俗。
这道蟹橙黄，将螃蟹之味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一个小小、黄澄澄的小果子里隐藏着阳澄湖天地，大闸蟹为君，香橙为臣，君臣相佐，完美地呈现了大闸蟹本身独特的丰腴鲜美。
在众人沉浸在这道蟹橙黄的美味之中，赵珺却十分好奇，敬临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能将这个小圆果子做得口感如此丰富，一定不是将蟹膏、蟹肉、蟹油混合炸制而成这么简单。
她细细思考，突然灵机一动，想起来了，是豆皮！难怪他煮了一大锅豆浆，用的不是豆浆，而是豆皮，用薄薄的豆皮锁住蟹膏与蟹肉、蟹肉，一个小果子里三者层层渐进，才会有如此惊艳的口感。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一道蟹橙黄足以证明，敬临已经找到自己的“为厨之道”了。
她瞧了一眼邬敬临，只见他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似乎这场擂台赛的是非成败均与他无关了。
一杆笔趁着众评委在商量结果之际，溜上前偷偷地品尝了这两道菜。
他先吃了蒋厨的那道“龙凤配”，是一道很好吃的羹，也很鲜美，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用了太多名贵的食材，反而掩盖了螃蟹的味道，因而吃起来没什么螃蟹味。这道龙凤配的做法，京城大酒楼极为常见，不过是变换几样名贵食材，又是一道新菜，没什么新意。
随后，他尝了那道蟹橙黄，咬下那个小黄果，螃蟹的丰腴鲜美在口中炸裂开来，味道无可比拟，不由得点头，这道蟹橙黄无论是从巧思还是味道，都远胜那道龙凤配。和蟹橙黄比起来，那道龙凤配就像一个木头美人，美则美矣，却毫无趣味。
这时，众评委已经商议完毕，说道：“咳咳——我们几个已经商议完毕，今日擂台赛的获胜者是——”
“太和楼的蒋厨所烹饪的龙凤配！”
一杆笔听到这个结果，十分诧异，连他一个外行都品尝得出来哪个菜更好吃，怎么会是太和楼胜出？他扭头一看，赵珺和邬敬临神色淡淡，似乎对此结果早有意料。
那太和楼的蒋厨和钱掌柜却是面上一喜，哈哈大笑起来。
一杆笔心中明了，一拍大腿低声骂道：“可真黑啊！”赵掌柜会如此笃信凡楼一定会输，因为这场擂台赛完全就是一个黑幕！
哪里是比试烹饪的高低，纯粹是为了抹黑凡楼。
“慢着——”一声清丽的嗓音说道，赵珺起身，一双秀目缓缓地环视在场的所有酒楼掌柜，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都是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掌柜，吃过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我请问各位，你们真觉得不如龙凤配吗？”
蒋厨跳起来叫嚷道：“什么意思！从来都是愿赌服输，难道你输了还想赖债不成？”
“这个嘛……”众掌柜开始支支吾吾，“凡楼那道蟹橙黄虽好，但还欠些火候，赵掌柜，邬厨，你们还年轻，输了也不要气馁，回去好好磨炼手艺。”
“呵呵。”赵珺冷笑一声，“蒋厨做的那道龙凤配，完全就是各种珍贵食材堆积出来，毫无螃蟹味道可言，而敬临所做的，无论是味道，还是新意，都高出那道龙凤配一大截！而你们这帮老糊涂竟然选那道庸俗的龙凤配，当真是瞎了狗眼，猪油蒙了心！”
众大掌柜们神色大变，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狗，汪汪狂吠起来：“你——你这个女娃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赵珺眼神一凛，盯着那狂吠之人，那些走狗们立刻夹紧了尾巴，低着头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无论如何，都要给敬临一个公道，哪怕和汴京城酒楼撕破脸都在所不惜，赵珺高声说道：“今日我才知道，为何大家都要去我凡楼，而不去你们这些酒楼。”
一杆笔忙竖起了耳朵，掏出了怀中的纸笔，奋笔疾书。
“你们一味地追求奢靡，穷尽极奢，只管用山珍海味堆砌一个个看似美味实则难吃的垃圾！”
“你们这些酒楼只顾着巴结京中权贵，只在乎谁家用了价值千金的人参、鲍鱼、鱼翅、燕窝、雪蛤，谁家的装潢最为华丽，谁家的酒具器皿最为昂贵，却忽视了食物的根本之味，这不是并非真正的烹饪之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中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我们凡楼今日敢单刀赴会，就是想告诉你们，就算是你们这帮老狗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味蕾烂掉，选了那道狗屁不是的龙凤配，但汴京城的百姓们心中有一杆称，他们耳清目明，会知道哪一个好吃。”
她转向太和楼的钱掌柜和蒋厨，居高临下地说道：“你可以金钱买通所谓的‘评委’的嘴，但是你无法买通汴京百姓们的心！”
她挺直腰杆，立在中堂之上，骄傲地高声说道：“我们凡楼之所以叫做凡楼，就是因为我们店中的一根葱、一粒饭、一滴酒，都是为汴京城最普通、最平凡的百姓们所做。我们凡楼就是要给普通的百姓提供最美味的食物，这就是我们凡楼的立身之本！”
“我们绝不会因为你们这些权贵的走狗们评价的好坏、排挤扭转我们的初心，你们这些废物就等着倒闭吧！”
邬敬临热泪盈眶地看着赵珺的背影，他知道，掌柜的哪怕得罪所有同行，也要为自己出头，并非是仗着自己灶神爷的身份，哪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也会说出一样的话，她就是她！
他也骄傲地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同赵珺站在一起，此时此刻，他不再退缩、不再怀疑、不再犹豫，他今日才知真正的自信，来源于自我内心的强大、对信仰的认可，绝非源于他人之言！
听完赵珺如此狂妄的发言，在场的所有各大酒楼的评委脸都绿了，本想上前斥驳两句，却被人突然打断。
“说得好！”一个苍老的声音为赵珺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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