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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反对雌竞


大清早,茶室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立在一旁的侍女小红讥笑一声:“真是不入流的茶室,难道连小龙团都没有吗?那便宜粗鄙的花坞茶,我家小姐千金之体,如何喝得?”

        柳兰舟今天本就有起床气,又被抢白一场,只冷冷地说道:“本店没有小龙团。”

        翁铃儿在帷帽后面微笑,指了指随身携带的攒盒,小红会意,拿出一块红丝绸包着的茶团,傲慢地说道:“谅你们也没有好茶团,便用这块小龙团,为我家小姐点一盏茶!”

        柳兰舟眉头蹙了一下,却还是照着做了。

        隔着黑纱,翁铃儿仔细端详着柳兰舟。

        时隔数年,再次相见,翁铃儿心中五味杂陈,仔细地端详正在点茶的柳兰舟,心中暗自比较。

        她的皮肤没自己白皙,手变得粗糙了,荆钗布裙,毫无华丽的首饰。

        自己应该是大获全胜吧?

        看着全神贯注点茶的柳兰舟,黑纱后的翁铃儿笑容渐渐消失。

        为什么?

        她皮肤不复往日的白皙,手指也再不复从前的纤纤玉指,甚至她的腰身也粗壮了,再不复曾经的弱柳扶风、纤弱之感,可为什么,她仍然这么美。

        数年不见,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她的美,像是经过激浪后逐渐澄清的山涧溪水,似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洒脱。

        她怔怔地隔着黑纱看着柳兰舟,如鲠在喉……

        自从和张叔夜定亲后,她原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张叔夜的相貌模样,人品家世,皆是好的。她暗自庆幸,定是仙逝的娘亲在天上保佑自己,才堪得这门良配。

        那日,她路过后花园,听闻继母的陪房周氏和人聊天:“你知道吗?咱们未来的二女婿张叔夜近来常常光顾州桥夜市一个烧烤店,那柳守成之女柳飞飞改了名,叫做柳兰舟,就在那店里面当焌糟(注:女性服务员)。”

        “那张叔夜可是原和柳飞飞定过亲的,后来柳家坏了事,俩家亲事才不了了之,张叔夜日日去那店中,定是与她偷偷相会呢。”

        另一个婆子窃喜说道:“听闻那柳飞飞生得极美,难怪咱们二女婿念念不忘呢。”

        周氏讥笑道:“咱家的二小姐,自以为得了良配,怕是过了门就守活寡咯。”

        听完这番话,翁铃儿浑身彻骨凉,她知道,定是继母故意让人说出这番话气自己,为的是自己抢了她亲生女儿的姻缘。

        可这一切难道怪她吗?是张老太太亲挑的自己啊!

        眼见迎娶之日就在眼前,她曾以为的幸福就如太阳升起后消散的晨雾,只落得透骨寒凉。

        她不禁恼怒了起来,柳飞飞,偏生是她。

        她自幼在金陵祖父祖母身边长大,祖父祖母溺爱,很少拘束她,她便如野丫头一般,无忧无虑地长大十二岁,度过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后来父亲娶了继母,她被接回汴京,噩梦就开始了。

        在外,每每参加京中贵女们的聚会,她不懂规矩,总是要被人拿来取笑。

        那些贵女们背地里说她是乡下来的野雉,粗鄙不堪,点茶插花一概不会。彼时,贵女圈里的凤凰,就是柳相之女,柳飞飞。

        柳飞飞就是万众瞩目的珍珠,她长得美,行为举止文雅,端庄娴雅,会点茶会插花,她是受到万般宠爱的女儿,

        而自己,就是躲在阴暗处,遭人取笑的鱼眼珠子,“乡下来的野丫头”、“无母亲教养”、“皮肤黝黑的像是锅底”,那些嘲讽和讥笑,就像一把把利刃刺入自己的体内,她早已是遍体鳞伤。

        回到家中,一家子老小也都拿她取笑,继母生了一大堆弟弟妹妹,唯独自己是个外人,每天的饭桌上,夹枪带棒的、冷言讥讽,她穿得不对,吃的不对,不懂点茶,不懂诗词,相貌模样,虽和柳飞飞同岁,却万般不如人。

        甚至亲生父亲也冷漠地笑:“柳相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慢慢的,她变得麻木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心生厌恶起来。

        若是自己变得像她,皮肤白皙,举止娴雅,行动如弱柳扶风,诗词歌赋,点茶插花,是不是自己的人生会好过一些?

        她一直活在“柳飞飞”的影子中,柳飞飞是天上的云,她是泥淖中的泥。

        直到柳家出了事,柳飞飞沦为娼妓,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幸灾乐祸……

        谁知数年后,柳家翻案,那柳飞飞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亲封的“仙叶娘子”,京城里那等浮浪子弟,左一篇右一篇的词曲赞美她。

        最难以忍受的是,张叔夜似乎对柳兰舟旧情未了,她心中生出一种恐惧,若是张叔夜成了她的夫君,会不会在心中将她与柳兰舟相比。

        不,不要,她要窒息了,谁来救救她!

        这时,正在擦桌子的赵珺抬头看了一眼翁铃儿。

        赵珺走过来:“姑娘,这是小店新做的热豆腐,若是不嫌弃,你尝尝。”

        侍女小红吊起眉毛,呵斥道:“这豆腐如此粗鄙,我家小姐千金之体,怎么能咽地下去呢?!”

        赵珺却浅浅一笑:“这位姑娘,你且和我说说,什么叫做粗鄙,什么叫做高贵。”

        小红愣住了:“你连人话都不听不懂吗?”

        翁铃儿却听出了话外之音,心中一动。

        赵珺笑道:“你说这豆腐是粗鄙之物,我却说这豆腐是比琼浆玉液还要高贵许多。凭什么你说粗鄙,它就是粗鄙的?”

        翁铃儿恰似醍醐灌顶一般,拿起乌木筷子,仔细品尝那豆腐。

        豆腐是新制的,温热,吃进口中,异常的滑嫩,那馥郁的豆香味非常纯粹,灵犀透顶,似乎随着一阵风回到了金陵老家,那一望无际金色原野,她放肆地玩耍,自由自在,恰如田垄里肆意生长的杂草。

        那是她最快乐的岁月,彼时,她只是她自己,不曾是任何人的影子。

        是了,为何自己非要和柳兰舟相比。

        为何自己如东施效颦一般,要活成他人的影子?

        为什么姑娘之间要相互比较呢?京中的贵女圈就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偏偏要通过贬低别人来证明自己有多么的完美,多么的美丽,多么遥不可攀,正如那生长于泥淖中的一朵白莲花啊。

        到底是谁,一手营造着“姑娘们必须相互比较、相互艳压”的氛围?她被这种吃人的氛围扭曲成他人的影子,又用扭曲的眼睛打量着旁人。

        为什么一定要和人比较呢?自己也曾是那么鲜活快乐的人啊……全不似今天死气沉沉,以他人的不幸和缺点取乐的阴暗小人。

        想到这,她滴下一滴泪。

        小红着急道:“小姐,你怎么了?”

        翁铃儿却第一次笑出声来,用手帕子抹了眼泪:“小红,咱们走,回家。”

        主仆二人走出了茶室,临走前,翁铃儿对着赵珺说了声“谢谢。”

        阿彻问道:“那块豆腐,你可是用了什么法术?”

        赵珺笑道:“没,就是一块最普通的豆腐。”

        她感受到来自翁铃儿的绝望和求助,绝望之中的人,需要的仅仅是别人拉她一把。

        “赵掌柜,昨儿实在对不住……”

        陆臻头重脚轻地走了出来,宿醉后,他竟是一觉睡到了大晌午,正准备告辞离去。

        一阵清风拂过,吹起了翁铃儿的帷帽,一瞥佳人芳容,陆臻怔在原地。

        他如箭一样地冲上前,“表妹,是我啊!”

        “表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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