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让人变美的食物
宋人立春后爱吃春饼，春饼和菜放到同一个攒盒里，中间是圆圆的饼皮，四周放着时令蔬菜，就是春盘，也叫做五辛盘。
传统的春盘选用的蔬菜是葱、蒜、韭、蓼、芥等辛嫩之菜，但不拘泥这几样，只要是春季时令蔬菜便可。
春饼并不罕见，常见到挑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春饼。你想吃什么口味的，现卷，十文钱一个，很划算。
不光是平民百姓，皇宫贵族立春之际也要吃春饼。不过皇宫大内是用荠菜做的春饼，听闻状如“翠缕红丝，金鸡玉燕，备极精巧，每盘值万钱”，与那十文钱一个的春饼，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青岚采了这么多野菜，不做成春饼，实在可惜。此外，野菜是春天的第一抹绿色，是春天的信使，赵珺希望屠珠儿吃了这些野菜，能够重拾信心。
赵珺先做面饼，为了让面饼更加柔软，用的是烫面法，将面团揉匀后，揪成一个个小剂子，将小剂子拍成小圆饼，抹上油，两两相对，一起擀成圆形，再用铁锅烙熟，趁热揭开，便是两张软乎乎的春饼。
她决定选用五种青岚从苍山翠里采摘的新鲜野菜，分别是枸杞芽、香椿、豌豆头、苣荬菜、山竹笋。
野菜的做法一般都比较简单，清炒、凉拌，为的是激发出野菜本身的香味，吃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简单烹调也更适合长期节食造成肠胃不调的屠珠儿。
赵珺前世从《红楼梦》里看到一道菜叫做“油盐炒枸杞芽儿”，做法是将枸杞头下热油锅生炒，油略多些才好吃，鲜嫩中怯生生泛着青涩，是富贵豪奢里一点春意葱茏的小清新。
香椿就采用最经典的香椿炒鸡蛋，赵珺先用热水焯过香椿，捞出过冷河，再剁碎，加入一点点盐调味。接着再香椿碎中磕入五个鸡蛋，混合搅匀后，油锅烧热，摊入，待其凝固，快速翻炒后盛出，最大限度激发出独特的香味，又避免炒老了。
豌豆头和苣荬菜，一个蒜炒，一个凉拌，蒜炒豌豆头，凉拌苣荬菜。
山竹笋，赵珺切成细丝，少油清炒，碧莹剔透，像是一盘翡翠玉丝。
很快，野菜和面饼都做好了。赵珺都装入一个红梅黑漆攒盒中，向店里伙伴们说一声：“我去屠善人家中。”
邬敬临问道：“掌柜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午时就回来，若是我申时还未回来，你们就先开张吧。”
众伙伴说道：“好嘞。”
想着快去快回，赵珺这次雇了一匹年轻力壮的驴，这驴的脚力要比老骡子快了许多，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再次来到杏花岗屠善人家。
赵珺遥遥地就看见屠善人门前站着一个人，原来是屠珠儿。她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强撑着起来，早早倚在门口等着了，极为忐忑，既高兴又有几分疑虑，这世上真有吃了就能让人变美的食物，那姑娘该不会诓我吧？
屠珠儿见赵珺来了，就像见到了垂死之人见到了千年人参一般，极是激动，眼神中写满了期待。
屠善人抹了抹眼泪说道：“姑娘，你可算来了，珠儿从天亮了就开始等你，我……我真怕你不来。”
赵珺笑道：“大伯，我这不是来了吗。”
进屋后，屠珠儿紧张地看着赵珺：“这世上真有吃了能让人就变美的食物？”
赵珺点点头，把攒盒打开。
屠珠儿和屠善人两人满怀激动，仔细一看盒中之物，瞪大了双眼，十分诧异，这不是五辛盘吗？城里卖五辛盘的小贩不少，不是什么稀罕货色，这吃了能让人立刻变美吗？
赵珺见到屠珠儿眼中有失望之色，开始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珠儿姑娘，这不是简单的五辛盘，这也不是普通的野菜，是我特意从缥缈仙山、颛和仙姑那里讨来的五种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精粹的仙菜。”
屠家父女二人异口同声问道：“啥？仙菜？颛和仙姑？”
赵珺极是诚恳地诓人：“正是。那颛和仙姑司掌天下女子容颜，若你吃了她仙山上的仙菜，自然是变得朱唇粉面、玉软花柔，有沉鱼落雁之色。”
在赵珺的一顿忽悠中，屠珠儿已是听傻了。
宋人信道，就连当今官家都号称是神霄玉清王者，号长生大帝君，因而汴京城里打着各色神仙旗号贩卖的饮食果子、茶酒不计其数，道观里供奉的神仙，恐怕比梁山伯好汉还多。
虽说从未听说过缥缈山上的颛和仙姑，但屠珠儿望着那五盘野菜，哦不，是五盘仙菜，萦绕着碧玉之色，与凡间烹饪出来的菜肴不一样，倒真有几分“仙气”。
这边，赵珺已经卷好了第一张春饼，是油盐炒枸杞芽儿，她递给了屠珠儿：“珠儿姑娘，你且尝尝。”
唉，事到如今，已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屠珠儿接过赵珺手中的春饼，咬了一口。
霎时，新鲜的野菜裹着柔嫩的饼皮在嘴里绽放，她感觉迎面吹来一阵从烟波江上而来、雾气氤氲的春风，这股春风让杏花满枝头，让柳枝抽出了细芽般的柳叶，这春风蕴含着无限生机，更是吹散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这是春天的味道！
赵珺给她卷了第二个春饼，是香椿炒鸡蛋春饼。
此时屠珠儿不再怀疑，三两口就吃了下去。
齿间生香，她微闭着双眼，似乎看到一道明媚的春光照耀在仙山一棵香椿树的枝头上，嫩芽在阳光的照耀下，蓬勃地生长。春回大地，冬雪消融，让冰封的河流解冻，让缠绵病榻之人走出了房门。
第三和第四个春饼，卷的是蒜炒豌豆头，凉拌苣荬菜，屠珠儿依次吃了。
野菜的精髓，就在于一个“野”字。它们扎根于土壤中，积极努力地向上生长着，哪怕是在贫瘠的土地之中，哪怕是乱石之间，哪怕风吹雨打，哪怕飓风暴雪，只要春来到，就迎风招展！
第五个春饼，收尾之作，山笋丝。
她像是来到了荒山脚下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里，春雨过后，竹林里的春笋争先恐后地破土生长，正是“荒林春雨足，新笋迸龙雏”。
五道春饼，已经全数到了屠珠儿体内，野菜里蕴含着生机盎然，驱散了萦绕在她心头的自卑、恐惧、愤怒、不甘、后悔。
她再抬起头时，眼眶中莹着泪珠，但那泪珠是幡然醒悟的泪珠。
珠儿哽咽说道：“爹，对不起，这半年来让你操心了……”
是了，她怎么这么傻，就因为背地里听见心上人小武哥说自己肥、说自己的腰跟蟒蛇一样粗，喜欢一头母猪都不会喜欢她，就下定决心要节食，她发誓自己要变瘦变美，要变得和城里的漂亮姑娘一样，纤瘦的像个纸片人，弱柳扶风，惹人爱怜。
可最终的结果呢！她把自己折腾的半条命都没了，更是把老父亲都快给逼死了！
如今想来，自己怎么生出了如此愚蠢的念头！
自己无忧无虑地活了十多年，难道就因为他人的一句话，就否定了自己的一切吗？
日子是自己的，难道就为了迎合旁人的喜好，硬生生地折磨自己？这不跟郑人买履是一样的傻子吗？
从今往后，她决定就像野菜一般，春去秋来，夏雨冬雪，努力生活，再也不顾旁人的言语！
她就是她！最平凡、也最独一无二的屠珠儿！
她充满感激地看着赵珺，此时她才明白赵姑娘的用意。
这世间哪有吃了就能让人变美的食物，凭什么他人说美就是美，丑就是丑？自信而灿烂的活着，就是最美的！
屠善人见女儿又变回来了，再也不复往日病恹恹的样子，喜极而涕，天爷啊，你总算是开眼了。
赵珺立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真好，这就是食物的治愈力。
屠善人杀鸡宰羊，屠珠儿要亲自下厨，要做一顿午饭答谢赵珺。
赵珺盛情难却，只好留下吃了一顿农家饭。
饭桌上，屠善人拍着胸脯说，以后提供鲜肉的事包在他身上！一定要给赵珺提供最好的羊肉。
吃罢饭，赵珺便说店中还有许多事要做，二人也就不留了。
赵珺骑上驴，就往城里赶。
傍晚，汴京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细雨斜丝，晚风温润，来往行人纷纷撑起了油纸伞。
州桥夜市的生意就要开张，家家户户门前都亮起了灯火，朦胧细雨掩映下，一盏盏橘黄色的灯火像是天上的街市，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气息、行人手上油纸伞上的桐油味，酒店食肆里烧火煮饭的黍饭味；往来之际，能听到卖花娘子如黄鹂鸟般吆喝声，散值公人的谈笑声，还有雨水沿着雨铃链而下的咚咚声。
眼见店里生意就要开张，掌柜的还没回来，急得邬敬临前前后后跑了几次，倚在门口张望，“你们说掌柜的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这下雨天，会不会淋湿了，我要不要去接她？”
阿彻在大槐树下撑了把青伞，躺在条凳上，赏雨喝茶，还摆了些党梅、林檎干小零嘴，颇为自在。
阿彻悠哉地说：“放心，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谁敢惹她？最轻的腿打断。”
邬敬临叹了口气，掌柜的说了，若是她没赶回来，照常开业。想到这，他心中有些慌，但转念一想，万事不能只依赖掌柜的，自己不是下定决心要尽早撑起厨间的活儿，为掌柜的分忧吗。
他定了定神，转身走进店里，对着其他人说道：“掌柜的没回来，咱们先开张吧。”
这时，轰然一声春雷，急骤疾风，扑来一阵乱雨斜丝。
阿彻惊坐起身，吐出嘴里的党梅核，惊讶地说：“掌柜的，你怎么带回来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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