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篇·灯火可亲

邬敬临惊奇地发现，三百串羊肉串全卖光了，一根都不剩。

        原本小山似的肉串堆，此时也只剩下小半。

        他连忙说道：“掌柜的，羊肉串卖完了。”

        排队的食客听到，十分沮丧，抱怨道：“羊肉串怎么没了啊，我排了好长的队。”

        阿彻十分机灵，笑眯眯说道：“各位客官，小店除了羊肉串，还有炭烤鸡肉串、小烤蹄筋串，还有两种素串秘制烤面筋、炭烤酥琼叶。”

        一些食客们听闻没有羊肉串便散去了，还有一些食客想着都排了这么长的队，尝尝其他的。

        这一尝可了不得，先说这炭烤鸡肉串，选用的是最为鲜嫩的鸡腿肉，经过长时间的腌制，十分多汁，再经过高温炙烤，非常焦香。

        焦香的鸡腿肉搭配炙烤过的葱段，再淋上偏甜口的浓郁酱汁，一口下去，虽没有羊肉串那样霸道的香味，却让人感受到一种甜蜜。

        再说这小烤蹄筋串，老饕们惊讶发现，这蹄筋如此弹牙，又如此入味。秘诀就在于，这蹄筋是先卤后烤，在卤味的鲜香之上，又多了一层炙烧的焦香，吃到嘴中，牙齿和舌头感受到弹力十足，越嚼越香。

        然而，有一个最不起眼的素串，一举斩获众多食客的芳心，那就是烤面筋。

        面筋被宋人称为烤麸，寺庙素斋里有一道名菜，假煎肉，就是用面筋与瓠瓜同炒，做出仿肉的口感。

        虽说这面筋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众人第一次见到把面筋穿成串来烤的。

        这烤面筋，可是赵珺最得意之作。大半天的时间，她都用来洗面筋，好不容易做出了一百串面筋串。

        烤面筋的魅力就在于它充满小孔的质地，能最大程度吸收酱汁的味道，在经过高温炙烤，淀粉焦化产生的香味，丝毫不亚于肉的香味，最后再加上灵魂白芝麻，香气扑鼻！

        若说羊肉串是一位性感的西域美女，那烤面筋就是一位温婉大方的中原大家闺秀，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况且烤面筋很便宜，真的是老少皆宜。

        有食客尝了烤面筋，称赞：“姑娘，你们店里的烤面筋，当真做的比肉串还好吃呢。”

        尝过烤面筋的食客附和道：“是嘞是嘞，给我再来五串烤面筋！”

        最后出场的，便是炭烤酥琼叶，其实就是烤馒头片，但按照宋人的说法，后世的馒头等于宋代的炊饼。

        因时间紧迫，赵珺直接向武大郎炊饼店订购的炊饼。

        武大郎一见到她，十分高兴，听闻她也在州桥夜市开了家店，要在自家店中订购炊饼，给打了八折优惠。

        炭烤酥琼叶做了两种口味，一种是撒上椒盐做成咸口，一种是抹上蜜和砂糖做成甜口。

        有几个食客颇为犹豫，到底是甜口好，还是咸口好，一想，害，反正一串炭烤酥琼叶才五文钱，干脆都买来尝尝。

        这一尝可了不得，甜口的酥琼叶吃起来香酥脆甜，像是小点心。咸口的酥琼叶酱香味十足，一时之间竟分不出个高低。

        此时已是亥时三刻，正赶上第一拨看完花灯杂耍的游人回家，路过夜市买点杂嚼，听闻新开了一家烧烤店，卖的烤串样式新鲜、物美价廉，便在回家途中买来几串尝尝，因而，烧烤店又迎来一个人流小高峰。

        赵珺他们几个，从傍晚开始，忙道现在竟顾不上喝一口水，此时州桥夜市仍是人来人往，排队买串的人在大槐树底下饶了三饶，好不容易，最后一串也卖光了。

        他们几人连忙向排队的人说道：“客官不好意思，我们的烧烤串全卖光了，请您下次光临。”

        食客散去，他们几个人终于能喘口气了。

        一晚上，卜至道数钱已经数到手抽筋，他迷瞪着眼睛，已是头昏脑涨；一闭眼，铜钱精手挽着手，在他眼前转圈跳舞，还能听到咣啷啷的铜钱声。

        原是最神清气闲的柳兰舟，此时倚在一旁，微喘着气，累得不想说话。

        邬敬临还算好的，他毕竟在大酒楼当过差，体力比不过那二人好些，不过此时也坐在小杌子上，连喝了三碗水，才算缓过来。

        赵珺如今是神仙体胎，精力比常人更加充沛，但一晚上控制神火，此时也颇感疲惫，她瘫倒在长条凳上，一晚上不停地翻转肉串，如今左右手还抽搐。

        几个累成狗的人互视一眼，看到彼此的狼狈模样，都哈哈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卜至道笑得掉了凳，柳兰舟笑得眼角有泪，赵珺想得捂肚子，邬敬临差点把手中的碗给脆了。

        小小的店，回荡着笑声，这笑是努力的笑，是快乐的笑，是对酣畅淋漓的笑，是对未来美好生活无比憧憬的笑。

        自祖父去世后，卜至道为生活所迫，他今日才醒悟，世间处处是学问，原先的自己只一味的躲进书本里，难怪别人说自己是个书呆子。

        邬敬临的笑，是终于有用武之地的笑，几年来，他在太和楼只有擦桌子洗碗打杂的份，根本就摸不到烹饪的门道，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大展身手的舞台。

        柳兰舟的笑，是大彻大悟的笑，她活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努力生活，自食其力竟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靠自己的努力赚来的每一个铜板，都成为她的底气，不用生活在旁人玩味、鄙视、不屑的眼神中，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做人。

        她此时了悟赵珺说的那句话：“大隐隐于市，在人间烟火处，或许更能悟道。”

        她的道，如今便是此今不再依附于任何人，用自己的双手去拼搏的道。

        赵珺的笑，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笑，前一世，她独自一人行走在人世间，饱尝人间冷暖，最羡慕的，就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生活，如今遇到了他们几个挚友，终算得偿所愿。

        邬敬临站了起来：“大家都饿了吧，我去做饭。”

        忙活了这么半晌，肚中早已空空如也。

        赵珺摆摆手说道：“你也别忙活了，今日是上元佳节，咱们一起包些浮元子来吃吧。”

        煮熟的元宵漂浮在碗中，就像圆圆的月亮，所以宋人称其为“浮元子”。

        大家一起包浮元子，这个主意不错，邬敬临笑着去准备了。

        小韭到底是个小孩子，玩性大，外面热闹非凡，她歇了片刻，便吵着要去看御街看花灯。

        邬敬临皱着眉头说了她几句，小韭像个小河豚一样鼓了起来。

        赵珺笑道：“阿彻，你陪小韭一起去吧。”

        阿彻不耐烦道：“我不去。”

        赵珺摸了摸下巴：“我觉得院中那棵腊梅树，到了春天得松松土了。”

        阿彻：“……我去还不成嘛！”

        小韭高兴地欢呼起来，拉起阿彻的手就往外跑，阿彻嘟囔着：“小屁孩真烦人。”

        赵珺说道：“你俩去看看就快点回来吃浮元子哦。”

        小韭欢快地说：“知道啦。”

        邬敬临尚有几分不放心：“阿彻也是个小孩子，他俩单独去行吗？”

        赵珺笑眯眯道：“放心吧。”

        阿彻毕竟是活了好几百年的小妖精，对付凡世间的歹人绰绰有余，况且，小韭的身上附有赵珺的神识，不会走丢的。

        上元佳节，天官赐福之际，汴京城里最是热闹。

        御街上人头攒动，两侧的长廊下，是五花八门的表演，有表演击丸、蹴鞠、塔索、上竿的，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艺人全都来了，有表演柔术的，有表演口吞铁剑的，表演傀儡术的，百禽戏、鱼跃刀门、使唤蜂蝶，真是千奇百端，每一样都让人耳目一新。

        今日京城里的灯山都已上彩，彩灯都点亮了，五颜六色的光交相辉映，一片锦绣斑斓。今日还立起了三个大彩门，上面都装饰着彩缎，中间的门写着“都门道”，左右各写着“禁卫之门”，最中间还有一个大木板，写着“与民同乐”。[参考：《东京梦华录》]

        最晚的重头戏，便是官家御驾亲临，宣德楼上装饰着镶着黄边的垂帘。

        张叔夜身在暗处，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宣德门里外的安防。上元之夜，是城防安定最要紧的一晚，既要和禁卫军联手负责官家御驾亲临宣德门与民同乐的安防事务，又要堤防着走水、踩踏，况今日人多，便生出了许多事端，打架斗殴事件不计其数。

        自高太尉巫蛊案后，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似乎看到平静的汴京城下，波谲云诡，酝酿着一场天大的阴谋来，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躲在暗处，如沙漠里的毒蛇一般，只等着致命一击。

        此时，在一阵呼声雷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官家出现了。

        官家讲了一些与民同乐的话，又与后宫嫔妃观看了民间艺人的表演，也就回去了。

        此时，张叔夜才舒了一口气，好在没出任何问题。

        后面便是疏导民众散去，避免踩踏事件。

        他走在御街上，看到地上有一张小红纸，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灶神爷烧烤店欢迎您”，招牌菜：烤羊肉串、炭烤卤猪蹄，背面画着地图，原来是州桥夜市开的一家新店。

        张叔夜看着这张小红纸，突然想起了赵珺姑娘，那日他恍惚之间，感觉是赵珺姑娘把自己扛起来，跑出了祭坛。

        可等他醒来，哪还有她的身影。自己也去城东的皂君庙找过，她并未出现。

        他派人去细细搜查，城中却没有她任何的踪迹。

        他一直挂念着，她到底去哪了？

        这时，有下属来报：“大人，我们之前一直跟踪拍花子，在御街出现了。”

        张叔夜收起那张小红纸，大步往前走，沉声说了一句：“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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