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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乡下人


  回家的路上,一边是水田,种着荷或是稻子;一边是黑洞河,流淌着水。我走在田埂上,总是想起那个城里人对我笑。

  对于城里人,我知之甚少,也不敢去想象,只好用少量笔触描述。而我作为土生土长的干溪人,对乡下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自然有深厚的感情。

  稻花已经开了,按照书上的说法,应该是金黄一片,空气中飘扬着稻香。可我只感受到酷热,也没有嗅见稻香。我看到的,是一个带着草帽的农夫弓着腰在田里扯稗子。他时不时起身,把稗子丢在田埂上,又很快请弯下了身子。

  按照书上的说法,他应该哼着歌,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神色。可我站着看了许久,他的满是褶皱的脸上并没有喜悦,反而面带愁容。他也没有哼歌,而是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又从衣兜里掏出烟袋,裹了一支烟。他似乎察觉了我在窥探他的秘密,扭头朝我望了望。我别开眼,假装追逐田里的青桩去了。

  是的,就是青桩。如果水田里有什么算得上诗意的存在,那就是只能是青桩了。这种田间的精灵,悠闲地在田埂上踱步,它傲慢又漂亮。就算是我在追逐它,它也只是扑棱着翅膀,飞到别处,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再往前走就是青龙湾小学了,山水美人举办完后,校门又紧闭了,只有垂柳从墙里探出头。这是我四年前种的,我还记得。

  四年前的植树节,下着一点小雨。到了学校,看着别人都带了树苗,有的还带了锄头,我什么也没带。倒不是忘了,只是我不愿带。

  二伯看我什么也没带,就问我。我说我带了,他半信半疑,也没继续问了。二伯在讲台上说了注意事项,就带着我们到学校划分的区域去了。我谎称肚子疼,跑到厕所后面折了一束柳条,又趁二伯没注意,混进了班里。

  万世川带了锄头,也带了一颗小橡树,正在挖坑。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万世玉你干嘛呢?”在学校的时候,我称呼二伯为老师,他也是喊我的全名。

  “老师,我在挖坑呢。”我夺过万世川的锄头,装作挖坑,奈何实在太小,抡不动锄头。

  “你带的树苗呢?”二伯知晓我的性子,也不追究,只是问我树苗的事。

  我指了指地上的柳条说:“在这呢!”

  当年随意栽的柳条,如今已高过了围墙,它似乎认得我,朝我挥着手。

  离开青龙湾小学,再往前就是干溪镇西街了。原本立在街口的木牌子已经腐朽,这是我大爷当年手书的,现在只剩下一个“溪”字。

  我无心在这块木牌子上纠缠,我只想去找乡下人的影子。离开西街,上去就是大坝了。老罗还在做他的活,他似乎每天都在重复着,或者编筐,或是织席。

  “罗二爷,宝叔到哪里去了?”我坐在板凳上看他编筐。

  “不知道。”他手上活并不停,嘴里说着。

  “宝叔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又问。

  老罗放下手里的活,慢慢卷着烟,并不回答。

  我索然无趣,打算起身寻找别的乡下人。老罗吐出一口烟雾,叫住我:“玉儿,你把这个篮子给你四婶带去。”

  我提着篮子,走过榕树,走到了万世川家。万世川难得在家,他蹲在地上择豆角。

  “万世川,四婶呢?”我问。

  “我妈到后山去了。”

  “这是你外公给你的篮子。”我知晓他没空和我玩,把竹篮放在地上就走了。

  后山,我琢磨着,或许后山是个好去处,那里一定能找到能写成书的乡下人。大坝除了我们万家,还有别的人户,他们总是打趣我。诚然,我已经十二岁了,还留着小辫子,也很调皮,自然成了他们调侃的对象。他们说什么我假装不在意,但凡是说我坏话的,我就不肯叫。这样一来,除了本家人,大坝上的人我都讨厌,就像他们讨厌我一样。

  “哑巴,你又回来了?”一个妇人笑嘻嘻地朝我说。

  我假装没听见,并不理会她。我是在采风,我要写故事,哪里有空和她们这些粗鄙的乡下人斗嘴。那个妇人见我并不搭理她,也觉得无趣,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农民,乡下人。”我摇摇头。我也是个乡下人,但我却又觉得我不是。我的祖上是大户人家,就算是到了现在,也和这些乡下人不尽相同。比如我的大伯,他现在是黔水县的大官;比如我的二伯,虽然也种地,但他的本职还是老师,他不会说粗俗的话,还会到竹林里煮茶读书;我的幺爷,他算个农民么?他这两年已经不种地了,他有许多补贴哩;至于我家,虽然我母亲还种着地,但也不粗鄙;好吧,最后剩下万世川家,他家算是彻彻底底的乡下人了,我实在找不出证据了。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到了后山脚下。这一条通往后山的小径,是我万家祖辈(也可能是当初万家雇的人,但总是打着万家的名号)开凿出来的。后山有我万家的土地、茶园和坟地。

  我并没有去后山,抬头看后山我已经懂了,我本身就是一个乡下人。我的衣食,靠后山给予;我的祖宗,安睡在后山。乡下人是我的烙印,甩不掉,也不必甩掉。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带着侮辱性质的名号,我真不该为此感到羞愧。

  天也晚了,该回家了。近处是一片竹林,远处是梯田,都栽种着水稻。我看见我的母亲,背着柴,从田埂上走回来。我的眼眶湿润了,作为她的儿子,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下过地,甚至抡不动锄头。我是乡下人的子孙,我也是乡下人,我却没有做过乡下人的活。我感到了羞愧,我怎么会瞧不起乡下人?我好怕被这方土地嫌弃,丢掉属于我的“乡下人”的头衔。

  母亲走到近前,关切地问:“玉儿,你怎么哭了?被谁欺负了?不哭不哭,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母亲的身上带着泥土与稻花的气息,我嗅到了,就像母亲的乳汁一样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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