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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玉损


  谢增疑惑,怎么如今这位帝师对阿韵的事情这样上心。好生将他请进屋子,谢韵正喝着药,徐妄言和谢鹤亭也在一侧。说是裴绍要看望她,谢韵服了药躺下,冷笑一声。

  “父亲请他走吧。”

  谢增道:“九郎好心………”

  谢韵忽然激动起来:“父亲若还想我多活几天,便叫他走吧!咳咳…咳”

  谢增一惊,心中已经有些眉目,转身出去。

  徐妄言看向谢鹤亭,谢鹤亭亦作了然状。二人心中均已明白,谢韵所求不得的,原来是他。

  谢增再回到前堂,裴绍一只手上缠着绷带,双目通红。“裴郎,阿韵不愿见你,请回吧。”

  “谢大人,我………”

  “我已经知晓,这是她的命数,怪我,放任她至今却没有深究,若早早替她做了打算,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非郎君之责,请回吧。”谢增一夜间苍老了许多。裴绍并没有离开,站在谢家的大门口,谢家没有人再来管他,他也不离开。

  郭赟携卫若兰前来探病时,正巧撞上了已经在谢家门前站了一上午的裴绍。郭赟“咦”了一声,卫若兰从马车里出来,看见这幅场景,心中叹道:“造孽。”

  “九郎怎么不进去。”裴绍额头冒着薄汗,低头看见郭赟,想起谢韵离开前所说的话,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无奈。

  郭赟见他不理,又瞧见他手上的伤,通红的眼,心里道:谢姐的事对他的打击原来这么大,可见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情意的人,只是从前怎么不说呢。

  卫若兰缓缓走上来,对裴绍到:“郎君不必在此了,索性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你就是站在这里站到死,也挽回不了。”郭赟连忙称是,他在谢姐好的时候没有给她回应,现在来这里,自然是没用了。或许谢姐也恨他,所以不让他进去。抬头看见裴绍双目紧紧盯着她,神态全然不似霁月风清了,心里也有些惋惜,见他这模样又心疼,索性不管他,扶着卫若兰进去了。

  “阿韵啊!我来晚了。”卫若兰一进屋子便扑到谢韵身边,哭的泣不成声。

  谢韵吃力的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若兰,我如今,真是不争气了。”

  “我早说过,你用情太深,必然要受此苦,你怎么就是………”

  谢韵摇头,眼角流下一滴泪:“他还在外面吗。”

  “怎样劝都不走。”

  “随他去吧,我就要这样去了,叫他一辈子不得心安。”

  “阿韵,你这是何苦,你用你的性命来惩罚他,有什么意思?”

  谢韵看向郭赟:“我求不得的东西,裴九郎,他也休想。”

  郭赟看着谢韵,可怜之余,未免觉得她这心思也太歹毒了。便开口劝道:“谢姐,你何必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又和他过不去呢。”

  谢韵笑:“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实在………咳咳咳咳”话没有说完忽然剧烈咳起来,咳出一摊紫黯的鲜血,卫若兰大惊,哭成了泪人。徐妄言听见动静连忙赶来,谢韵已经晕过去了。他连忙伸手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虽然一息尚存,确实在已经无力回天了。谁也没想到短短几日,一个鲜活的人就成了这样。

  送走了卫若兰他们,徐妄言悄悄把谢鹤亭拉到一旁:“有些事我不好说,你也瞧见了,她自己没有半点求生之意,我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啊。你去与你大哥说,叫他早些操办后事吧。”谢鹤亭沉重的点点头。

  徐妄言背着药箱离开,裴绍果然还在门口苦等。便上去劝道:“好了,你也别呆在这了,她确实是没法子了,你,哎,你就,你就当与你无关吧。”

  裴绍的脸白的吓人:“我怎么能事不关己,她因我才落得今天的地步,我良心难安。连你也救不了她吗?”

  徐妄言苦笑:“不是我不想救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你说说看,你这样子,莫不是要给她陪葬吧?爱慕你而求不得的女子多了去了,你既然如此看重她,当初又为何伤她心呢?”

  裴绍默然。

  徐妄言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想,你爱等就等吧,反正也只等得到一具棺材,我可不陪你。说着就离开了。

  谢韵确实是救不回来了,东都洛阳一代谢门才女就这样香消玉殒。谁都知道谢家女郎弥留之际绿绮郎君在门口苦苦等了半个月,就连下葬那天都还在等,却只等来一具棺材,本是好好一对让人羡艳的神仙眷侣,竟然天意弄人,从此就要阴阳两隔了。

  裴绍大病了一场。宫里的小皇帝也因此落下了许多功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王衍和司马越都知道了。

  “想不到这位绿绮郎君还是个如此的痴情种,不过谢家那位,也真是可惜了。”司马越叹息道。郭赟在一旁沉默不语。谢姐走了没多久,她心里实在难以平复。

  王衍淡淡一笑:“流言几分真,几分假,王爷不知吗。这种风流韵事,倒是不大像他的风格,我与他年少同窗,他的脾性我知晓的清楚,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哦?丞相说来听听?”

  “这个嘛,有损逝者名誉,不可说。”

  司马越本来也就无意探究,今天他另有别的事情要谈。

  “阿赟,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我说那慕容陵,迟早有天要来求我。”

  郭赟点头:“记得。”

  “西燕的慕容氏血统,说起来就是笔糊涂烂账,之前的西燕慕容光,是慕容陵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呢,这个慕容光上位后竟然贪图父亲妾侍的美色,将父亲的后宫照单全收了,其中就包括慕容陵的母亲。”

  郭赟不可思议的笑道:“这可真是奇了。”

  司马越也笑:“还有更奇的,慕容陵的母亲还为他的哥哥诞下一女,也就是如今的琉珠公主慕容心。”

  郭赟思索起来:“那,这琉珠公主,是该叫慕容陵哥哥呢,还是叔父?”

  “可不就是嘛,按道理这是件很为难的事,慕容陵却将这位小公主捧在手掌心里边长大。前些日子,也就是我们在青州的时候,慕容光病死,他们的叔父继位,说琉珠公主是个不伦不类的野种,要将她处死,慕容陵正是因为这个才匆匆赶回西燕的。”

  “想不到他是这样重情的人。王爷说他有事求你,又是什么事?”

  “西燕现在那位皇帝忌惮慕容陵手上的军队,不敢轻易处置琉珠,可是皇室的其他人却说不准,慕容陵前些日子送来降书,说愿意永不侵犯青州,与我们和平相处,为了表达诚意,要把西燕最尊贵的公主送来做人质。”

  郭赟听完笑了:“他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是把我们当成避难所了。这样他岂非又欠了一笔人情?”

  “即使如此,能用这样的方法与西燕结盟,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王衍开口道:“不要忘了,咱们的北边,还有一个拓跋氏在虎视眈眈,近年来,拓跋氏里出了个叫石勒的,骁勇异常,已经不止一次的骚扰汉人百姓,王爷与将军,正好放一放青州的事,去与他交手交手。”

  司马越道:“听闻丞相与这位石将军是故交?”

  王衍嗤笑一声:“故交算不上,过节倒是有些。”

  郭赟问道:“你怎么会与他有过节?”

  “我想杀过他,后来被他逃了,便一直记恨我。”

  郭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衍当初会想杀他,可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个大梁子。王衍既然不愿多提,郭赟也不多问。

  郭赟路过裴家时,踌躇了半天,要不要进去看一眼,那日谢韵下葬时见他形容十分憔悴,他回去后大病一场,郭赟忙于慕容陵的事情也没有来得及去瞧过他。

  阿成一面带路,一面偷眼瞧这位女镇西。她身量很高,自己已经十五岁,她却还是比自己高出一截。一身戎装的郭赟惯性的将手搭在剑柄上,自带一股威严,见裴绍的小书童偷眼瞧她,便笑了一笑:“你多大了?”

  阿成连忙答道:“十五了。”

  郭赟笑:“我有个侄女,与你一般大。”

  阿成害羞的一笑:“将军,我家郎君就在里面歇息呢,您悄悄的进去,切莫扰了他。”

  “我会的,多谢你。”

  “不客气。”阿成红着脸跑远了。郭赟轻声推开门进去,裴绍果然躺在榻上,闭目沉睡。本不该打扰他,可是一直没他的消息郭赟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此刻见到他,心里好歹有了着落。轻轻坐在他床边,边上燃的香快尽了,郭赟打开香炉用镊子添了两块香。裴绍闭目躺着,青丝散落在枕边,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手臂,一只手搭在床沿。郭赟伸手轻轻一触,冰的吓人,阿成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会照顾得了人呢,便将他的手放进锦被中去。

  裴绍恍惚间感觉到身旁有人,皱了皱眉睁开眼。却看见是郭赟。

  郭赟见他醒了,尴尬道:“我吵醒你了?”

  裴绍没有说话,紧紧的盯住她,郭赟觉得他的目光像是要把自己穿透了。裴绍的容貌哪怕是在病中也清雅绝色半分不减,反倒添些病态,更甚往常时叫人怜惜,郭赟失神的移开目光。

  “你好生养病,我改日再来看你。”郭赟刚要起身,便被一股劲带到床上,还没反应过来,抬头便对上裴绍有些悲伤的双眼。

  “你不懂是吗,不懂也好,从此就忘了吧。”

  郭赟不懂他喃喃的说些什么,却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悲伤。和他对视的动也不敢动,这双惯会深情的桃花眼此刻被悲伤浸透,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九郎………”郭赟想叫他节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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