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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郭赟因为宋伊的事情被司马越迁怒,连手头唯一一点洛阳城里的兵力都被收了个干净,心里很是烦闷。打着马上街头走一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裴绍的府前。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上次在卫若兰那里得知了七年前的一些往事,一直心里波澜难平,却又不知道该以各种面目来见他。

  阿成正在收拾去颍川的东西,郭赟经过,叫住他,他才看见,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你们家郎君要出远门?”

  阿成老老实实答道:“先生要回一趟颍川的家里面,即日就走。”

  郭赟一惊:“他可还会回来吗?”

  阿成摇了摇头,郎君做的什么打算,他也不知道。

  郭赟这才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阿成,快步走进门内。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要走,心里就难以言明的慌乱。

  裴绍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前往颍川,这时坐在门口写着要送给叔父的信,说明他的来意。郭赟一声不吭地冲进他的院子,抬头看见她,手上的笔一时忘记了轻重,在纸上留下一团墨点。

  他是波澜不惊的人,玉山之将崩也不改其色,遇上她却总是出这样那样的差错,裴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或许真是前世的冤孽。

  “镇西将军来此,可有要事?”

  “你要走了?”郭赟也不管是不是唐突,开口就问。

  裴绍点点头。

  “不再回来了?”

  原来她以为自己就要一走了之,所以才会如此惊慌。裴绍微微一笑,对她说:“没有几日就回来了,此次回去,是想问一些事。”

  他没有要一走了之,郭赟松了口气,问:“郎君要问什么,可是要问裴氏的意向?”

  裴绍点了点头:“我从小跟着祖父,父亲去世后,家主之位便交给了叔父,叔父的心性,我也不太了解,不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是做何想。”

  “我与你同去。”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惊。

  与他同去,她有什么资格与他同去……郭赟正后悔自己的唐突让他为难,裴绍却毫不迟疑地开口:

  “好。”

  郭赟诧异地抬头看他,他竟然问也不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答应她。

  对着裴绍真挚的眼神反而有些慌乱:“”我……我只是一说……”

  裴绍愣了一下,随后自嘲般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我却当了真。”

  “不是的!”郭赟走近两步:“我是说,我这样唐突,原本以为你会为难,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去。”

  “是这样吗?”裴绍又恢复了淡淡的模样:“那将军回去早做准备吧,明日一早,我就出发了。”

  “好!”郭赟脸上的笑容都洋溢出来,飞奔着回傅园叫闵娘给她准备东西,竟然连自己的马也忘了牵,阿成追在后面喊:“将军!将军你的马!”

  “放着吧!我明日再来取!”回头朝阿成叫道,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留阿成牵着马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裴绍走到门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隐隐有些笑意。

  “放着吧,明日再还她。”

  “是。郎君,我还从来没养过马呢。”

  “随意些就好。”

  郭赟一回到傅园便着急忙慌地拉着闵娘收拾东西。

  “女郎要出远门吗?怎么这样仓促,明天就要走?”

  “哎呀闵娘你别问了,快些快些!”

  “诶……”

  卫若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郭赟才看见她,一如既往地戴着面纱,自从上回见过宋伊,她的笑容比往日更少了。

  “若兰。”

  “你这是要去哪呢。”

  郭赟有些尴尬,若兰知道谢姐的事情,她现在跟裴绍一起去颍川,有些说不出口。

  “……我要去一趟颍川。”

  卫若兰一愣:“颍川?可是与九郎同去?”

  郭赟点了点头。

  卫若兰释然:“这样也好,那件事误了你们良久,去吧。”

  郭赟没有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心里也松了口气。

  “没有多久,我不在的时候,你也照顾好自己,还有,替我照顾闵娘。”

  卫若兰笑了:“你不在的时候多了,我与闵娘哪次不是过得好好的,好像谁离了你就不行了。”

  闵娘也从屋里探出头:“是啊,卫女郎也是老奴的女郎。”

  郭赟假装生气地抱怨:“闵娘与若兰相处得久了,都不认我了。”却挨了卫若兰一记打:“你最贫了。”

  郭赟挨了打却笑得没心没肺,心情从来没有这般愉悦。

  第二天一早,郭赟果然早早地等在了裴绍的门口,方一出门,天还只是微微亮,远处云霞映照下的洛阳城,温暖而又寒冷。郭赟一身大红色常服,站在他的门口,笑容满是期待。

  裴绍低下头不去看她:“走吧。”

  阿成扶着他上了马车,裴绍又回头看了一眼郭赟,见她已经上马,才掀开车帘。将要入秋的洛道边,青草泛黄,覆了一层霜,透着些许寒意。

  路上阿成驾着马车,和与他平行的郭赟搭话:“将军去过颍川吗?”

  “没有。”

  “那将军这次去可以叫郎君多带您走走看看,颍川的风情,可与洛阳大不同呢。”

  郭赟笑:“是吗,那就要看九郎愿不愿意了。”说罢回头去看马车,车里的人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应。

  裴氏是颍川世代望族,名士辈出,族中先后出过十多位丞相太傅。裴氏以文治家,以礼传族,族中小辈刚认字时便学起四书五经,裴绍便是四岁背诗,七岁学论语。族中兄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之才。

  直到七年前司马玮之乱后,裴氏一门在朝中才逐渐淡去痕迹,在颍川休养生息。而裴氏一门,少出武将,多出文臣,多得是像裴绍的祖父,隐居世外,云游四方。

  但是据郭赟所知,裴绍的父亲,却是一名武将。多年前在战场上以身殉国后,他的母亲日夜思念,没过多久也随着去了,留下裴绍,被祖父带着养大,这个昔年父母早逝的孤儿,日后却是裴氏百年以来最为耀眼的一方明珠美玉。

  他看似清风明月一般的人,这样冷淡的性子到底也不是天生的。郭赟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马车,说来这么些年,她其实并没有着意去了解过他。

  裴绍口中的叔父,正是裴氏如今的家主裴元之。裴元之在朝中并无官职,昔年曾经任过太尉,裴绍父亲一死,家主之位悬空,父亲年迈,常年只带着裴绍四海云游,家主之任便落在了裴元之的头上。裴元之一改裴家从前的风格隐居颍川,隐忍为上。

  司马玮之乱后,局势尚未平定,少帝年幼,摄政王气焰高涨,谁也不知道今后鹿死谁手,摄政王又是否有问鼎之心。他这样的做法,一来保全了裴氏的根基,好歹局势平定后重整旗鼓,二来,无论这天下今后归于谁手,裴氏都不愿意在这上面赌上这浩大的百年基业。

  裴绍并不认同叔父为家族制定的路线,乱世之中,君子隐世并非可取之态,在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道。所以他才顶着阖族的压力出任帝师,他所代表的是他背后的颍川裴氏,而非他裴绍一人。

  马车逐渐离开洛阳,裴绍回头看去,雾霭茫茫,高楼隐匿。父亲,祖父,老师,都仿佛在那里瞧着他,他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

  纵千万人,吾往矣。

  郭赟勒停了马,回头看见裴绍从车里看着背后的东都城,便放慢速度与他齐平。

  “九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跟随你。”她语气坚定,眼神放光。

  裴绍看向她:“你不必如此,良禽择木而栖,顺势而为岂不更好,我走的这条路,注定就是不通的,我的祖父走不通,老师亦然。”

  郭赟朗声大笑:“走不通的路也要走,郎君为的什么呢?”

  裴绍定定地看着她:“为我的心。”

  “那我便跟着郎君的心走。前路无论通与不通,是死是生,我都与郎君同进。”

  裴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洛水便折柳而笑的烂漫少女,这天地都在她眼中,犹如一浮沙。

  子重,你在天之灵也请宽慰吧,你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妹妹,你的风骨在她身上也丝毫不辱。

  裴绍心里五味陈杂,他并非不通世故,而正是因为知晓了世故,才不愿意世故。他明知郭赟与他不同,她有更好的路可以选择,哪怕那一个选择,与他是对立的。

  他选择的道,虽九死其犹未悔。可他不愿意拉着郭赟一起,余生若不能相伴,惟愿她今后平安喜乐。

  郭赟见他放下了车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低着头不再言语,她不管这天下归谁,也不管什么道与不道,从今往后,她只想跟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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