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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傅园冰雪初积,洛水边间或种植了一两株白梅,不细看却以为是树枝上落满冰霜。

  裴绍体质畏寒,冬日常年裹着一件狐领披风,郭赟牵着他的手,两人缓缓走在洛水边。柳枝虽然是光秃秃的,却仍然能想到春柳繁盛的季节。

  “九郎还记得此处?”郭赟站定在一株柳下,笑着看向裴绍。

  裴绍目光扫了她一眼,重新牵过她的手,“记得,你我初见,就是此处。”

  “记得就好,我一时一刻也不会忘,那时的九郎,或许早就已经住进我心里了,我却时隔多年才发现。”

  裴绍伸手捋了捋她额边的碎发,“我也不会忘。”

  “九郎心里很不快吧,事已至此,自己却无能为力。”郭赟忽然调转话题,有些无奈,她明白此刻无论怎样与他追忆往事他都不会有多大兴致,她明明不希望他将自己置身于朝堂,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带他离开这里。

  裴绍默然。

  “并非是我要劝你放弃,只是告诉你一句,慕容陵前些日子已经夺得了西燕大权,且是在殿下的帮助之下,这样一来,二人结盟,更是如虎添翼,时局已经是不可扭转的了。就连王衍,都已经生了隐退之心。”

  裴绍看向她,“归隐?你认为,殿下会这样轻易地放他走?”

  郭赟一愣,“难不成还惦记着他的性命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这样的人才若不能尽其所用,岂非暴殄天物。”

  “阿衍不会的,他跟你再怎么也是师出一门,不会与你有二心。”郭赟摇头道。

  裴绍叹了口气,“我与他虽师出同门,却并非同道中人。他的道与我的道,就如同这洛水的两岸,难有交集。却也……难说是非对错,各执一词罢了,从前在老师的课会上就是如此。”

  “既然你们谁也不能说服谁,那这么些年互不相干倒也是好事。”

  “我倒是想与他互不相干,可是这帝师,说到底也是他将我绑来的,既然做了陛下的老师,他的生死前途,便与我捆绑在了一起。”

  “阿晏无论如何……都唤我一声姨母,不管他与阿姐是什么关系,阿姐与我又如何,我都不会不管他。”

  “我明白。”两人的手攥在一起,并肩而行,傅园春光灿烂,雪景也是别具一格。

  远处一红一白两处人影在雪地里相映成趣,郭赟“咦”了一声,河边缓缓行走的那两人,白衣的是卫若兰,红衣的是宋伊。“怎么她们……这样好了?”

  裴绍道,“她们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不知道?”

  郭赟一笑,“我哪里就爱管她们女人的事了。”

  裴绍浅浅笑道,“她们女人,阿赟难道就不是了嘛?”

  “也只有九郎你才把我当女人看而已了。”

  “我么?我没有把你当女人,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郎,背不出诗经论语,却抓得一手好蛐蛐。”

  郭赟红着脸,“你又来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是……”

  “我希望你是。”

  郭赟凝视裴绍的眼睛,“可我确实已经不是了,今日的郭赟,手上沾满鲜血,踏过无数尸体,九郎却还是这样清风明月,我时常觉得配不上。”

  裴绍没等她说完就把她拥入怀中,牢牢圈在怀里,“这样的话竟然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我不可一世的阿赟可不会。”

  郭赟伸手环住他的瘦腰,把头靠在他颈间,无论天上下多大的雪,只要抱住这个男人,就不会觉得寒冷。

  身后陡然传来女人的轻笑,卫若兰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看着二人温存软语。见两人已经察觉才缓缓走近,郭赟自从和离后,心里便是无比的坦荡,卫若兰笑,她便也笑,毫不觉得羞了。九郎更是如此,心中所爱已经在眼前,还有什么所求。

  “想不到九郎与阿赟能有今日的光景,看了心中觉得欢喜。”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念念不忘之人,总有一天会走到你身边。”

  卫若兰笑了笑,与二人告别,同宋伊两人继续沿着河畔前行,宋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再无从前的骄矜,惹得郭赟多看了她两眼。

  “难怪阿越衷心与她,美人的可贵之处在于新鲜。她倒真是……无论怎样都美得不像话,日日都有不重样的美呢……”

  “我倒觉得她这样很好,看起来不错。”

  “哦?”郭赟问他,“九郎觉得她是如何的不错了?”

  裴绍笑了一声,难得的爽朗,笑声清透悦耳,低头看着郭赟,“我是说,她比从前看起来,顺眼了些。”小心斟酌着用词,倒没想过豁达如镇西将军,也是个陈年的醋坛子。“从前美则美矣,全无灵魂,现在看来,好像有了那么一些。”

  “她好歹也不是个孩子了,从前是傅烁,后来是司马越,哪一个不把她捧成天上明月,也就这些年她才开始懂些道理。”郭赟想起从前自己不喜欢她,若兰也不喜欢她,但凡女人便少有瞧得起宋伊这样的,其实说到底是因为嫉妒,嫉妒她所得的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自己没有。

  卫若兰远远地看向重绮楼之巅那颗仍然有些光芒的明珠,“从前九郎便告诉我,这世间能永存的,永远不是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这个道理竟然连十年都不用,这样快就能让人明白了。”

  “姐姐有高人指点,早早地看透了。我却还沉沦如此之久,平白无故增添了许多烦恼。”

  卫若兰看向她,“你的烦恼,难道就已经结束了吗?”

  宋伊苦笑,从此只希望阿越就当这世上再没有宋伊,放她清净度日,即使没有锦衣华服,没有万千宠爱,也是一种幸运。

  司马晏坐在花园里玩着蛐蛐儿,他从前是不碰这些东西的。因为他那个痴傻的父皇最爱蛐蛐,他从前瞧不起父皇,因为他到死都是个傻子,连死都死不明白。

  他向来觉得自己比父皇聪明,向来也觉得自己可以做一番事业,可原来,他或许没有父皇要聪明,装疯卖傻保平安,可是即使不惜这么多年的隐忍,依然摆不脱最后的命运,司马晏,你又何德何能呢,思及此处,年轻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苍老。

  “阿晏!”琉珠身后跟着一溜儿的宫女向他跑来,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人质公主,慕容陵终于登上大位,她现在是西燕最尊贵的公主,哪怕身在汉宫,也无人再敢轻视。

  琉珠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蛐蛐,“阿晏,你不是说,想当一个好皇帝吗?裴先生教给你的,难道就是玩这些?”

  “琉珠,并不是我想,就真的能做到的。”司马晏脸上在笑,琉珠蹲下来仰头看着他,“阿晏,你不可以这样,如果连你也放弃了,我该怎么办,我一定会被哥哥嫁给摄政王的,你什么也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吗?”

  司马晏看着琉珠的脸庞,心里一酸,伸手把她扶起来,两个本该年少不知愁的人,此刻心中酸楚,周围的宫人有几个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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