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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别后竹窗风雪夜


  公羊弼说服不了孔贞,他甚至觉得,如果换一个人处于他的位置还会反过来被孔贞洗脑。因为人就是这样,不管对方所持的论点在刚开始让你觉得有多可笑,但只要他比一般人更坚持,总能让意志不坚定的听众产生动摇。

  幸好公羊弼的意志足够坚定,他也足够果断,既然不能在孔贞这里有所突破,他干脆地丢下孔贞,去寻求另一个突破口。

  他打开手机确定位置,十分钟后,站在元寅和修恩嫒的房门前。

  纸门透光,当他的身影投映门上,公羊弼尚来不及出声,门轻巧地滑开了。

  门内站的却不是元寅,而是一个他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极其英俊,乍看去连公羊弼都忍不住一怔。

  “你好,”公羊弼眉心微蹙,“我找元寅小姐。”

  “她被制作组叫去开会了,说是讨论修改拍摄流程,再半小时应该能回来。”年轻男人答道,主动伸出右手,“我是沈嘉燧,公羊先生您好,我在财经杂志上见过您的照片。”

  他不单是英俊,而且友好,礼貌,周到,极富表达力,不用公羊弼开口便预先回答了每一个可能提出的问题,甫照面就给公羊弼留下深刻的印象。

  公羊弼垂眸看他伸过来的手,顿了顿,抬手与他交握。

  沈嘉燧泰然自若地收回手,侧身相让,“元寅那边很快就完事了,您不介意的话,先进来喝杯茶?”

  公羊弼点点头,应邀走进室内,随口道:“你不用客气,我们的年龄应该差不多。”

  他自己不知道这句话的语气有多么纡尊降贵,沈嘉燧听得嘴角牵了牵,也不拆穿他,如他所愿地换掉了尊称。

  “好的,你随便坐。”

  铺盖在白天会收进壁橱,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居然显得空旷起来,唯一的家具只有正中央摆放的矮几。公羊弼跪坐在几后,看着沈嘉燧打开壁橱,熟门熟路地翻动女式行李箱,找出一只保温杯。

  他又从行李箱旁边的双肩包里取出第二只保温杯,拧开粉蓝色保温杯的瓶盖,将其中大半茶水倒入第一只粉红色保温杯里。

  沈嘉燧把粉红色保温杯放到公羊弼面前,自己端着粉蓝色保温杯,微笑道:“茶叶和水都是棋院食堂提供的,请用。”

  公羊弼:“……”

  这下印象就更深刻了。

  公羊弼拿不准沈嘉燧是认真的或开玩笑,前者他就是个缺心眼,后者嘛……应该说他不愧是元寅的朋友吗?

  公羊弼怔愣两秒,不知为什么无声地发笑。

  对面沈嘉燧也在笑,这让公羊弼产生一种既视感,就像那天他和元寅坐在茶楼的包厢里,因为一支烟突然发笑,突然拉近距离。

  他有些欣赏沈嘉燧,这种欣赏与他当初对元寅的欣赏相同,是居高临下的,属于人类对没法威胁到自己的弱势物种的兴趣,类似猫咪观察日记。因此,他决定在元寅回来之前和沈嘉燧聊聊。

  他放松了挺直的脊背,低头瞥了眼保温杯冒出的白烟,抬头又看向沈嘉燧,漫不经心地问:“孔贞的事,元寅告诉了你多少?”

  …………

  ……

  来了,沈嘉燧想。

  他让元寅事无巨细地回忆她和公羊弼交谈的细节,正是为了眼前这一刻。

  公羊弼,二十九岁,哈佛大学商学院MBA、哈佛大学物理与电子工程双学士,学府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二零一五年《财富》杂志发布了“中国三十五岁以下商界精英”榜单,他名列榜首。

  再往前,他十一岁就在“华罗庚金杯”少年数学竞赛中荣获全国第二名,在初高中全国数学竞赛中连获特等奖与一等奖,高二跳级进入哈佛大学,成为应届毕业生中的最高荣誉生。(注)

  毫无疑问,这是个真正的天才,比孔贞难缠百倍的对象。即使两人相处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沈嘉燧仍敏锐地洞察到真相——公羊弼才是元寅感情路上最大的助推或者拦路虎。

  “元寅不是多嘴的人,”沈嘉燧撒起谎来眼都不眨,“我只知道她很仰慕孔先生,而孔先生似乎也不讨厌她。”

  听听,多会说话,对比十几分钟前和孔贞讲道理的痛苦经历,公羊弼吁出口气,但觉心旷神怡。

  沈嘉燧察颜观色,知道自己目前为止分寸拿捏得还算妥当,接下来就没该冒险试探公羊弼的底线。

  “不过,”他话风一转,“虽然元寅没有说,但之前孔先生晕过去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感觉他的症状有点像我朋友得过的一种心理疾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公羊弼,直到后者扬了扬下颚,目光从半阖的眼皮底下投向他。

  两个男人莫测的目光碰了碰,沈嘉燧绽出一个绝无阴霾的笑容。

  大家都是聪明人,沈嘉燧既然出招,公羊弼自然不可能不接招,他顺理成章地问:“你那位朋友得的什么病?”

  “广场恐惧症,”沈嘉燧合情合理地回答,“他的心理医生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孔先生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提供这位医生的联系方式。”

  公羊弼沉吟片刻,“谢谢。”

  两人的目光二次交汇,彼此都知道,公羊弼这一声谢等于间接承认了孔贞的病。

  沈嘉燧当即转身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对方。

  公羊弼也不矫情,接过名片以后郑重收好,长指在矮几上敲了敲,冷冷地道:“不管外人怎么想,学府集团并不是家族企业,董事会从来没有把孔贞列为继承人,他也志不在此。所以,他的个人隐私也仅仅与他个人相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沈嘉燧想,公羊弼就差没有明说孔贞得病的消息不可能影响学府集团的股价,这是警告他和元寅不要奇货可居。

  有钱人果然翻脸如翻书,真不知道元寅怎么通过公羊弼的审查还能全身而退。

  沈嘉燧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悟出来了,在公羊弼面前兜圈子不如直来直去,像元寅那种二百五说不定更对他的胃口。

  他果断改变策略,“孔先生醒过来了吗?元寅很担心他,她什么时候可以去探病。”

  公羊弼不答反问:“你和元寅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沈嘉燧强忍恶心又补充了一句,“最好的朋友。”

  公羊弼微微眯眼,“我听人说过一句俗话:‘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存在单纯的友谊。’”

  沈嘉燧诚恳地道:“其实是我瞧不上她,她也瞧不上我。”

  “所以你确实喜欢女人,”公羊弼看起来居然有点失望,“我看你和元寅亲密成这样,还以为你们是真闺蜜。”

  沈嘉燧:“异性恋也不是见女人就发情的。我是四川人,我们四川男人打出生起就立志成为妇女之友。”

  公羊弼:“呵呵。”

  沈嘉燧:“倒是你和孔贞,我听说你是孔家的养子,你们身在豪门却如此相亲相爱,你心甘情愿替他打工,半点没有谋朝篡位的想法,这才是真爱啊。”

  公羊弼:“……”

  两人话赶话,一句顶一句,沈嘉燧很快便释放灵魂放飞真我,公羊弼被他噎了一下,想发火,想想又好像是自己先失礼地越过界限。而且以沈嘉燧表现出的战斗力,公羊弼觉得,他的身份和教养都不允许他把自己陷入窘境。

  最终他只是黑着脸站起身告辞。

  沈嘉燧送他到门口,公羊弼顿足,回头道:“转告元寅,孔贞不想见她,他还打算停止这次真人秀的拍摄。”

  沈嘉燧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公羊弼不答,他又追问道:“是因为我吗?请您代我向孔先生解释,我和元寅只是朋友,元寅真的很喜欢他。”

  “只是喜欢?”公羊弼意有所指地反问,他摇了摇头,“对孔贞来说,喜欢是不够的。”

  “那要什么才够?爱?”沈嘉燧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他们才认识多久,恕我直言,就算元寅说爱他,孔先生相信吗?您相信吗?”

  沈嘉燧用回敬语,公羊弼听在耳朵里却倍觉讽刺,他又想发火了,可是沈嘉燧的话不无道理,他找不到理由发火。

  算了,公羊弼头痛地想,回去就集团通告绝不选沈嘉燧做代言人。

  他不屑争吵,傲慢地昂起头,快步走过长廊拐角。

  沈嘉燧眼望他背影,低垂眉睫,若有所思。

  …………

  ……

  制作组只比沈嘉燧晚半小时得到通知。

  “闲敲棋子落灯花”无限期地暂停拍摄,学府集团愿意承担制作组、各位参加真人秀的明星以及萌山电视台的一切损失。

  连最常用的“合理”两个字都没加。

  有钱人一旦下决心用钱砸,任何事似乎都能由无理变得合理,还真没人能拍着胸脯坚贞不屈地说“不”到底。什么,你觉得受到了侮辱?好的,给你双倍价钱能不能买回你的自尊?三倍呢?四倍?

  学府集团宣布不回收付出的定金,同时慷慨大方地支付违约金,“阎罗王”向台领导抗议未果,被迫接受了现实。

  比来的时候更匆忙,元寅站在庭院里那棵浓荫流碧的老树荫下,看着工作人员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器材、打扫垃圾、恢复原貌。

  大巴停在门外的空地,有些人出去就不再回来,笑渐不闻声渐悄,她很快也要变成墙外行人,被驱逐到高墙之外,再也不能踏足他的世界。

  两名助理推着她的箱子先上了车,沈嘉燧走到她身后,劝道:“别看了,走吧。”

  “我还是不明白,”元寅喃喃自语,“我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沈嘉燧不客气地道:“因为他有病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他得的不是恐惧症,是王子病,谁让你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没有诚惶诚恐把他放在世界的中央。”

  “啊?”元寅像是没听懂他的反语,傻乎乎地强调,“我喜欢他啊,我对他一见钟情!”

  沈嘉燧:“喜欢和爱又不一样。”

  元寅虚心求教,“怎么个不一样?”

  沈嘉燧不耐烦地道:“反正不一样,你演那么多偶像剧,你问我?”

  元寅茅塞顿开,“好吧,偶像剧里男女主见一面就天雷勾动地火,不用工作不用赚钱,爹妈朋友全不要了,连命都可以不要地谈恋爱……那种感情我确实没有。”

  沈嘉燧摊手,“看吧。”

  “可是,”元寅迷惑地问:“可是除了那种感情别的都不叫爱吗?”

  沈嘉燧:“那你说说你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元寅冥思苦想,想了很久。

  她说:“就……很快活啊。你知道我没那么聪明,偏偏记性很好,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我努力开开心心地活着,白天还能做到,晚上想起来就常常很难受。以前失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后来遇到他,我只要一想到他就无比的快活,什么烦恼也没了,闭眼睡到天亮……我这样的感情,不叫爱吗?”

  沈嘉燧无语,半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柔声道:“走了,晚上八点的飞机,从苏州到上海也要一个多小时,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元寅被他拉着跨过棋院的门槛,她恍恍惚惚地瞥见两边门楹上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诗。

  “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

  别后竹窗风雪夜,她在心底默默念诵,抬起头,头顶是近西斜阳,这漫长的一天不知多久才能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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