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贰拾柒
天微微亮,凉爽的空气透过窗缝,偷偷摸摸地钻进阿九的骨头缝,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满满地集在她的身上。符言仍旧正襟危坐,抿着茶,而阿九的心里,也并非不明白符言话中之意。
“阿九,回屋歇息去吧,为师容你多考虑几日。”
还未等阿九张口,符言突然对她说了这样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像他杯中的茶水,温凉得任你怎得都感知不到。
“是。”
阿九说罢,走进了大厅的内堂。她从环绕的木楼梯走上了二楼,二楼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只有尽头的那间开着门,似是有人在。阿九按耐不住好奇心,走到了尽头的房间。
杜雲反手站在窗前,抬着头,看着慢慢升起的太阳,心里不知想着什么,竟没有听到阿九的脚步。
“杜雲?”
阿九试探地轻声问到,她和他算不得熟识,也没有过多的交谈,阿九对于杜雲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杜雲听闻身后有人唤他,转过头,发现阿九满面憔悴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掐着一朵衰败的黄花。
“阿九?你来找我作甚?”杜雲转过身,走到桌前坐下。
“我……”
阿九不知如何开口,站在门口犹犹豫豫,杜雲看到她扭捏的样子,眉头皱了一下,便说到:“有什么事,进来说。”
他说罢,阿九便将门轻轻关上,她坐在杜雲的对面。眼前这个人,于她而言,是个足够陌生的人。而自己心中的矛盾,不论是说与牧尧,还是第六爻,甚至是符言,都难免会因为情感缘由而变得更加苦恼。
杜雲似乎看穿了阿九的心事,便不理会她,毫无顾忌地问到:“可是为了之前密信与辽后的事?”
阿九没吱声,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我是谁?”
杜雲将酒壶拿在手里,昂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我叫杜雲,我爹,是杜烈……”不知是壶中的酒太烈,还是说的话触碰到杜雲心中柔软的部分,他的眼睛微微发红,两腮因为咬牙而变得微微鼓起,“五年前,我爹将我送去京城一个戏班跟着他一位故人,也就是班主学习。待我取得班主身上的玉佩之时,才能回家。直至三年前,我收到我爹的密信,告知我我大哥杜霖,要进京考武状元,然而……”
阿九听着,心跳越来越快,三年前,正是自己遗失扇坠的那一年。
“杜霖,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阿九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替杜雲说出他说不出口的话。
杜雲闭着眼,点了点头,继续说到:“于是,我便一直在京城附近,寻找我大哥的下落,却始终杳无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我找了大哥三年,一直未曾回过家,直到半个月前,我看到了皇榜,我爹他……”
说到这里,杜雲的声音突然梗咽,两只手狠狠地握着拳头,阿九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桌子在微微地颤抖。
“谋反的是他赵光义,怎的是我爹……”杜雲咬着牙,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从心底发出的恨意,“那宋成和赵光义连我爹都不曾放过,更何况是你,阿九。”
杜雲冰冷的眼神直直地看着阿九,若说恨,他怎又不恨阿九,若不是她,那宋成也不会担心,若不担心,他的父亲与兄长又怎会遭难。但,说不恨,他也不恨阿九,毕竟,这么多年,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是有多危险。
她不知道,若非那人死,便是她死。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我不过只是个捕快……”
阿九低垂着眼,轻声道。
杜雲摇摇头,说:“没有,阿九,有些事,是命。”
“呵,命么?”
阿九苦笑一声,丢下这么几个字,便离开了杜雲的房间。
命?这便是我的命么?这般荒诞又蹊跷的命,也是必须受着的么。
阿九心里的滋味复杂得很,她看着长长的走廊,迎面走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看,是第六爻。第六爻见她站在杜雲的门口,并没有过问什么,只是指着杜雲隔壁的一间房,说:“阿九,这房间是你的,我的房间在隔壁,有事,喊一声,我便会即刻过来。”
说罢,第六爻推门进去。而阿九仍然站在房间门口,方才杜雲的话,让她的心思慢慢起了变化。
若真就是宿命,与其逃避,倒不如坦然接受,至少,师父与牧尧,不会像杜雲的父亲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阿九缓了缓神,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在木栏杆上,显得异常温暖。她抬起头,刺眼的阳光使她没法睁开眼睛。阿九笑的很温柔,她的眼神也充满宁静,像是雨后洗刷过的那片竹林,明亮,清透……
站在门口的第六爻透过门缝,偷偷地看着她。阿九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箔,身上仿佛升起一团金黄的云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她,从未见过的,有些陌生的,赵千九。
第六爻的嘴角不自觉地笑了,原来,这些年,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满嘴谎话,没头没脑的小丫头。笑着笑着,第六爻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他又一次摸了摸自己的断臂,苦笑了一声。
阿九回到房间,没多久便沉沉地睡去。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她见到了自己的父皇,他高大,强壮,却看不清他的脸。他总是喜欢将手放在她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等她醒来时,已是酉时,她迷蒙地睁开眼。睡了饱饱的一觉,让她再一次变得精神。她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原本稚嫩又顽皮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坚定与宁静。
阿九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走下楼梯,大厅里,符言等人早已坐在厅内,似乎是在等她的样子。厅里不见杜雲与斩划,二人应是早早就离开了。阿九看了看第六爻,又看了看符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看的两个人不觉地愣了一下。
她走到第六爻的旁边,这次,她选择坐在他旁边。
“我们,商量一下昨日的事吧。”
阿九节奏轻缓,温柔如水的声音,让牧尧有些觉得陌生。不过几个时辰,阿九的态度却转变得如此大。
赵千九,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牧尧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面对这样有些陌生的阿九,他不知应当作何反应,更不知道自他同她说了那番话后,他要怎么面对她。
莫不是,要我和父亲一样……
“阿九,你,想好了么?”
牧尧小心翼翼地问她,原本以为阿九会躲闪,但她却没有,她只是淡淡然地笑,露出小小的梨涡,对他说到:“那是自然。”
如此,那便像我爹那般,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背叛你,我牧尧,不会。
“第六爻,昨日没讲完的事……”阿九看向了第六爻,意思他将昨日被自己打断的事给说完。
第六爻看了眼阿九,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说到:“这密信,是指向宋成与赵光义谋反的直接证据,只是,以那二人如今的身份,想要推翻他们,恐怕……”
“因此,才要向辽人借兵?既然如此,为何不与西夏结盟,他们的兵力更强。”阿九问到。
第六爻若有所思地说:“西夏的话,兵力太过强大,若从西夏借兵,岂非引狼入室?而辽虽也对我大宋虎视眈眈,但辽的王后与大宋有着莫大的关系,于我大宋不会有太大的威胁,更何况,我此前已经同辽后达成协议,若是辽替我们铲除逆贼,日后若辽与西夏冲突,我们大宋亦会帮辽。”
阿九认同地点了点头,说:“听闻那辽的王后是个宋人,这密信交给她,也算是个合理的解释。不过,我们几个,也不能一直躲在青鸾阁,这密信也不能差人送给辽后。”
“牧尧,你和阿九一同跟第六爻去辽见辽后,为师就留在京城等你们回来。”符言喝了一口茶水,说到。
一直沉默的牧尧突然出了声:“可,现在全京城都在追捕我们,师父您要是留在京城,难保那宋成不会对您做什么!”
“牧尧,师父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未等符言说话,阿九异常冷静的声音打断了牧尧。牧尧一脸诧异,他不明白,一向将师父当成亲生父亲看待的阿九,哪怕不顾自己的性命都要去救师父的阿九,如今怎的就变得这般冷漠。
“阿九说的不错,宋成密信被盗,难免会怀疑到为师的身上,但,只要这密信还没找到,他便不敢轻举妄动。”符言和蔼地看着牧尧,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着报杀父之仇没有感情的孩子。
“可……”牧尧还想说什么,这些年来,他对于符言的感情早已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符言对他而言,已不再是想要利用报仇的一个工具,反而,这些年,牧尧心里的仇恨已经慢慢被其他更厚重的情感取代,他虽不明,却也能感知到,很多时候,保护活着的人,比替死去的人报仇,要来的有意义的多。
“我们现在虽已出了京城,但距离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途中宋成一定会在关卡阻拦我们,人被抓到无谓,万一密信被搜出那边前功尽弃……若是用轻功怕是一天也走不了太远就要停下歇息,况且牧尧他也不太会轻功。”
阿九忧心忡忡地对着第六爻说,两个人仿佛认识了很久,而一旁的牧尧却眼神黯淡地看着那两个人,心里像是被浇上了烧红的铁水,滋滋啦啦,伤痕累累。
“无妨,我会差二十七骑将密信分成几段路程送到辽后身边的密探手中。这点,你大可放心。”
“如此,便再无不妥。”符言说着,又喝了一口茶,第六爻旁边的阿九,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茧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类似告示样子的白纸。茧神色慌张,走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第六爻眉头一皱,说到:“茧,如此慌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启禀阁主,汴京城内,宋国公四处张贴通缉令,指责符大人纵容其手下盗取宋府的宝物,现在正对符大人的两位徒弟已与通缉。”
牧尧起身,将茧手中的通缉令打开,阿九和自己的画像大大地画在这张折皱的宣纸上。不同的是,宋成并不知阿九是女儿身,通缉令上的画像,仍然是阿九捕快时的装扮。而画像的正下方,朱砂鲜红的圆圈里,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赵千九、牧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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