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二章 归去来兮
时间转眼到了这一年的圣诞节。虽然这是洋节,但随着国内这些年不断的西化,这个节日已经在中国城市渐渐兴起。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无论什么节日,都是要团圆的,因而这样一个西方节日,也被本土化了。当其他家庭欢聚在一起的时候,静园就显得尤为寂寞了。
午饭后,苏宛清没有休息,而是在烧着暖炉的屋子里织围巾,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即使隔着紧闭的窗户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寒意。她手边的篮子里,摆着几团灰色的毛线。在等待黎景烁回来的日子里,她想到给他织条围巾,结婚这几年来,她好像都没有亲手为他做过什么。
而在这之前,她已经从林慕箫那里得到了消息,他果真没事,只是委员长一日不被放,他也不能离开。织着织着,苏宛清的眼前就有点花了,她打了个哈欠,到底还是精神不足,于是干脆打开广播,听听外面的新闻。
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后,广播里传来了今日的新闻,播音员说到:委员长已于今日通电全国,表明接受“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主张。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让苏宛清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
刚端了热水进来的小莲也听见了这个消息,她高兴地问苏宛清:“小姐,这是不是意味着三少就快回来了?”
她粲然一笑:“是的,一定快回来了。”就在主仆为这一消息而兴奋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响了。小莲听见苏宛清在接了电话后叫了一声“慕箫啊”就退了出去。
林慕箫亲自将黎景烁接了出来。半个月前发生兵谏的时候,林慕箫也参与了,但他所在的战场并没有直接遇见黎景烁,所以他是否受伤或身亡他一概不知。直到委员长被抓,战争结束的时候,他才派人去寻黎景烁,三天后在一处民居见到了受伤的他。原来他在战争中受伤,逃到了这一处。不过委员长已经被抓,他也不必殊死抵抗,于是被林慕箫带回去,和委员长一起被□□了起来。直到今天,委员长妥协,他们才重获自由。
苏宛清在电话里跟林慕箫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那头却忽然没了声音,她正疑惑的时候,话筒里忽然传来一声“宛清。”
“景烁。”她在意识到那是黎景烁声音的一刻,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他当然听见了她的哭声:“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么,你和孩子还好吗?”
“嗯,我们很好。”她捂住嘴,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电话那边的黎景烁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乖,等我回去。”
“好,我等你回来。”
元旦那一天,是黎景烁回来的日子。苏宛清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他会在今天回来,一大早刚吃过饭就站在静园门口等着,小莲和方恒在一旁陪着。
“夫人,要不您先进去吧,我在这里等就行了。”方恒看了看手表,距黎景烁火车到达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更何况他从火车站赶回来还要一点时间。司令走之前可是交待了他,一定要照顾好夫人的安全,这会儿他们在寒风中已经站了好半天了,再站下去,他真担心苏宛清会受凉。
苏宛清不答应,硬是要亲自在门口等他回来,这样子要是被黎景烁看到了,一定又要敲她的脑袋说她任性了。方恒只得向小莲投去求救的目光。
“小姐,外面风大,就算你受得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呀。要是三少回来,一看你为了等他而冻病了还不得心疼死啊。咱们先进去,等三少的车一到,小方马上通知你出来好不好。”
小莲这话算是说到苏宛清心坎里去了,就算她不在意自己,也要在乎肚子里的宝宝和黎景烁的感受,于是又留恋地看了几眼外面,才肯回屋,进了屋子她才知道外面是有多冷,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热水,胃才有了知觉。
在等待的时间里,苏宛清坐立难安,小莲想必须得找点什么别的事让她安心下来,这一想,她就想到了苏宛清还没完工的围巾。于是咚咚咚跑上楼又跑下楼,把那竹篮子里的毛线和针都给端了过来。果然,围巾成功转移了苏宛清的注意力。
围巾并不难织,已经到了收尾部分了。就在苏宛清专心致志地织围巾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一片黑色的阴影渐渐笼罩在她的身体之上,手中的东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她起身,对上那张日夜思念的脸。
“宛清,我回来了。”黎景烁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张开双臂,微笑地看着她。而她,奋不顾身地向那个怀抱冲进去,然后紧紧抱住他,感受来自他身上真实的温度。
也不知两个人这样抱了多久,直到黎景烁感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湿透了,他才缓缓捧起苏宛清的脸,长长的泪痕挂在她的脸上,可嘴角分明是上扬的,这样可爱又滑稽的模样,哪里像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
“傻丫头,都说了孕妇不能经常哭,你看你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别教坏了孩子,以后也像妈妈一样爱哭鼻子。”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一只手给她擦眼泪。
“还不都是你害的,一声不响地就离开,远在千里之外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叫人怎么不担心。要不是我怀孕了行动不方便……”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景烁严厉的声音打断:“你是不是还想再去找我一次!”她知道他这话里明显是带着责备的意味,只得低着头,委屈道:“我是担心你……”她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黎景烁的吻给堵住了,带着思念,带着攫取,他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直到彼此身体里的空气被抽光。
她脸上的泪痕已干,亲吻过后,她依旧紧紧搂着他,耳朵贴在他心脏的位置,静静听着他的呼吸。黎景烁宠溺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目光越过她的身体,放到了桌上,“那是什么?”他看到了桌上一堆的灰色。
“哦,这是……”苏宛清一下子从他怀里弹出来,紧张地把围巾拿到手里,又藏到了身后,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黎景烁已经猜出来了,长臂往后一伸,就拿到了这条围巾。
长长的围巾被展开,黎景烁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这是你给我织的吗?”
“嗯。”她低头轻轻回答了一声,还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快给我围上。”黎景烁迫不及待地要让苏宛清给自己围上这围巾,可她却连忙道:“不行,还差一点点,没有做完呢。”果然,最底下还挂着毛线的尾巴。“你先拿下来,我马上就弄好了,等一下。”
“好吧。”黎景烁只能乖乖将已经挂到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让她继续织。她低头认真织着,他就端了个椅子坐在她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角度的她这么美呢,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亲上了她的脸,然后就换来她咯咯的笑声,“别闹,马上就好了。”
果然,心灵手巧的苏宛清三两下就将围巾给收了尾,原本挂着的毛线没了,一条完整的围巾呈现在黎景烁面前。他微微蹲下身子,让苏宛清能够得着他的脖子。毛绒绒的围巾缠在脖子上,好像她的气息时刻萦绕在自己周围,这一刻的幸福前所未有。他想,这是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若还有别的能打破这个记录,那一定是苏宛清以后送的礼物了。
这一晚,黎景烁没有回上海。苏宛清躺在他怀里,听他说在西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黎景烁尽量挑平常的来讲,比如他在兵谏中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胳膊被子弹擦伤而已,在老百姓家里的时候就已经治疗好了。再比如他和委员长被拘禁的地方并不是监狱而是一处府邸,没有经受任何痛苦,唯一不好的就是失去了自由。他一件件的说着,苏宛清还是听得心疼。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说的只是让她不那么心痛的部分。事实上,黎景烁确实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比如他受的伤并不是敌军所致,比如借住的老百姓家并不是平常人家,但那些已经关乎信仰。
在苏州停留了两日,黎景烁便要回上海了。苏宛清本想跟他一起回去的,但是黎景烁不敢让即将生产的她跟白樱住在一个屋檐下。她是他最大的软肋,他害怕白樱会利用她对自己做出什么,不是担心自己被威胁,只是不敢再让她受一点伤害。他答应苏宛清,这次回去会立刻解决白樱,然后就接她回家。
黎景烁回上海的时候,白樱并不在家。管家的答案是,白小姐去医院做义工了。她以前就经常会去做义工,即使跟了黎景烁之后也没断了。关于这一点,他也调查过,青木樱子既然是学医的,那么她会用医院义工这个身份来做掩护也是合乎常理的。他也曾去军医院调查过,白樱什么时候开始做,多长时间会去一次,甚至每一次的工作记录他都有,没有任何异常。军医院是他的,这里面她做不了假。“难道这个女人真有慈悲之心?”
既然白樱不在,那他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上楼径直走进了她的房间。推开门,一股玫瑰的清香扑鼻而来。黎景烁细细观察她房间里的摆设,与平常女子并无异常,并且看不出来一点日本人的痕迹。他的目光移到了书架,那里摆放着许多她平常看的书。
他修长的手指一一掠过,蓦地停在了一本精装外国名著上。他微蹙眉头,将这本书拿了出来。拿到手上的时候,很明显能感觉到里面夹了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张报纸,日期是今天的。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是一本前朝翻译的《悲惨世界》,近些年有了更加准确的版本,这一版市场上已经不多了,而他自己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他对白樱的身份产生了新的怀疑。
从军医院回去的路上,白樱没想到自己会遇见黎景煜。她叫了一辆黄包车,正准备上车,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急切的呼喊:“樱子。”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可是她没有回头,而是继续上车,就在刚坐上去的时候,车被人拦了下来,黎景煜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是司令的大哥吧,你好。”逃不掉,只能面对。她微微点头,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但是并没有下车。
“樱子,我们聊聊吧。”好不容易单独见到她,黎景煜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可车上的白樱却蹙了眉,“大哥这样称呼我恐怕不妥吧。我的名字叫白樱,还请你以后不要这样叫我,容易引起别的人误会。既会让人误以为我是日本人,也会让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黎景煜微讶,这个女人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我知道你恨我当初不够勇敢,就那样放弃了你,我也知道自己深深伤害了你,可我不想就这样与你站在敌对面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次宴会上,以前从未见过你,更不知道你说什么恨不恨的事。我该回去了,大哥若是有事的话,就去公馆吧。师傅,走吧,黎公馆。”
在黄包车夫的吆喝声中,白樱很快消失在了这条街上。她将顶棚拉了起来,让自己陷在阴暗中。很多年前,她爱一过个中国男人,叫李裕,而不是黎景煜。
黎景烁隔了几天后便又到了苏州去看苏宛清,只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黎雨秋。
两个女人对视的一瞬间,表情均很复杂。苏宛清是惊讶,失踪这么久的黎雨秋终于回来了。黎雨秋心里对苏宛清还有放不下的恨,这个曾经的好友,后来的嫂子,竟然是自己所爱之爱,就算她明白苏宛清没有做错什么,可是爱而不得的痛苦总想找一个人来担责,那便将过错加诸在她的身上吧。
苏宛清当然不知道黎雨秋复杂的心理活动,很热情的上去牵她的手,拉她进屋。碰到苏宛清手的刹那,黎雨秋条件反射般的拒绝了,甚至刻意离她远点,挽着黎景烁的胳膊。
苏宛清尴尬地立在原地,向黎景烁投去疑问的目光,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刚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有下人跑来跟他说四小姐回来了。从得知她失踪到现在都快一年了,黎景烁怎么能不激动,匆忙穿好衣服下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沙发上,他边下楼梯边喊了一声“雨秋”,但是没有反应,待他走近时才发现这丫头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看来路途很辛苦了。
他命人给她拿了毯子过来,往她身上盖的时候,黎景烁才发现她瘦了很多,颧骨都凹陷了,脸色苍白,看起来状况很不好。本想打电话通知家里的,可黎雨秋睡眠并不深,就在他走向电话机的时候,她就醒了。
“三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黎景烁一回头对上她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心里不由得一疼,这个小妹在外这一年多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如此狼狈地回来了。
她似乎是看出来黎景烁想去打电话,连忙阻止:“先不要告诉家里人我回来了好吗。”她的声音带了祈求的意味。
黎景烁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答应了她后便坐到她身旁,想听她解释为什么,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雨秋,到底发生什么了,慕箫之前告诉我,你突然失踪了,我们两个都派人去找你,找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你究竟去哪了,为什么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的话是有点急了,但黎雨秋知道,他不是生气,而是担心。
可是乍一听林慕箫的名字,她的鼻子就有忍不住发酸。“你别问了,反正这段时间我没遭什么罪,过得还可以,现在我平安回来了,没必要再提过去的事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担心,这下子黎景烁真的有点气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无缘无故失踪了,我作为你的哥哥,也是家长,当然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对你负责。我问你,你这次回来慕箫知道吗?”
“他知道。”
“好,你不肯说,那我去问他。”黎景烁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去打电话,没想到一下子被黎雨秋抱住胳膊,“三哥,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等我整理好心情,想到该怎么跟你们说了,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行不行。”
唉!黎景烁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两句时,楼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女音:“司令,我听说四妹回来了?”
黎景烁和黎雨秋一样惊讶,立刻把目光转向从楼上走下来的白樱,而后者的表情分明更丰富,“三哥,这个女人是……”就在她发问的时候,白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你好,我是白樱。”
“白樱。”黎雨秋口中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边念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向黎景烁,那表情分明是在问他,苏宛清呢?
“咳咳,”黎景烁轻咳了两声,对白樱说到,“你不是约了朋友逛街么,赶快先去吃早餐吧。”
白樱很听话,没有继续留下,跟二人打过招呼后便兀自向餐厅走去。待她走后,黎景烁方跟黎雨秋说到:“我这里不适合给你住,一会儿吃完早饭后,我送你回苏州。”
“我不回家,”她把一直抓着黎景烁胳膊的手放了下来,“看样子你这里已经换了女主人了,我的确不适合待在这里,回苏州也行,但是我不回家,要不我先住到静园吧,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一定回家。”
“也行吧,刚好你去静园可以陪一陪宛清。”
“什么?她住在静园!”
于是,最后黎雨秋就跟黎景烁一起出现在了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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