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似是故人来 二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嗯,已经走了,又回来了。”
远处饮酒狂欢的山精仙灵并未散去,重重灯火摇曳中篝火边满是男男女女的身影。相比而言,帝女桑下这片显得幽静许多。
狂欢的声音远远传来有几分不真切,桑样站在灯笼下,看着阴影中的身影并未出声。那人看了她一会,慢慢从树影中走出来,从阴暗走向光明。
“你不在洞府,我猜你在这里。”
他身材高大,三步开外的距离桑样也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记忆中是谁在她面前夸过这双眼睛?这双总带着几分笑意的双眸,如今好像淡然冷漠的很。
“看着我作甚?第一天认识么?”
桑样想,她和他第一天认识是什么时候呢?回忆来半天,也没半点头绪,啧,原来她早忘了啊。
“山鸡,赔我喝酒吧。”
凤九祁看了看她手中的酒壶,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坐靠在帝女桑下小酌,酒没剩多少,凤九祁捏着杯子刚喝了几杯,桑样因之前便喝的有些多,便昏昏沉沉的靠在凤九祁睡过去了。
凤九祁抬手轻轻揽着她的肩,看着远山灯火,慢慢的将酒壶中剩下的酒喝完。然后站起身来将桑样拦腰抱起,打算送她回洞府。
帝女桑离桑样洞府需穿过一大片桑树林,树林里间或挂着几只灯笼发出柔和的光。凤九祁就这样抱着她从光明到黑暗再到光明,只觉得心中无比安宁,只愿这路能再长一点,他就可以一直抱着她不放手。
再一次步入黑暗时,察觉到怀中女子动了一下,似清醒过来,她迷糊问道:“山鸡?”
黑暗中凤九祁顿住脚步回到:“嗯,怎么......”
余音淹没在酒染过的柔软双唇中,凤九祁想,她今日一定喝过桃花酿。
心跳声振聋发聩,血液激荡奔腾直冲大脑,他有些晕乎,极力控制才没有让自己颤抖的手松开,才没让她摔到地上。
时间明明很短暂,他却觉得很漫长,双唇厮磨的一瞬间甚至生出种时间静止的错觉。黑暗中,桑样窝在他肩头再次昏沉睡去,呼吸间都是桃花酿的芬芳,就同他唇上的气息一样。
他低头轻声喃喃问道:“桑桑,你有没有可能,可能也喜欢我?”
怀中女子似不安挪动了一下头,方才亲吻过他的双唇蠕动间说出两字,让凤九祁如坠深渊。
她说:“阎七。”
大约从云端一瞬坠入地狱也不过如此。凤九祁想着自嘲一笑,是了,她心心念念只有一个阎七,他凤九祁算得了什么。
他抱着她,从黑暗与光明中穿梭,脚步快了许多。等靠近她张灯结彩的洞府,灯笼也过了起来,远远一片雪白李花掩映下的亭台院子,如临白昼。
看着那灯火,凤九祁生出几分颓丧,他原想阎七就要回来了,她会回到千年那的模样,与那人携手并肩。而他,大约只能远远的看着。
这一千年他输了,输给了桑样的痴情。他原以为阎七不过认识她早些,而这人间一千年便补进他和桑样认识的岁月里,好像也不错。甚至偶尔也会奢望,桑样能注视到他。
呵,终究还是输了。那便不要再走的那般近了,酒席之上,他强压着想靠近的心早早离开,却又忍不住在六姐戏谑的目光中折返回来。可是回来又如何,不过是伤自己更深罢了。
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拿过丝被盖子她的身上,深深看了她几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上。那双凤眼有多深情桑样无从得知,因为她睁开眼时只能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第二日玄珂说要回虚无山,桑样便一路送她到山下。
玄珂突然问道:“阿样,你昨日可是喝醉了?”
桑样闻言看了看远处巨树帝女桑,笑道:“自然醉了。”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千杯不醉的。”
“啧,赶紧滚回你的虚无山去,你管我醉不醉。”
“嗤,那我便走了。阿濯,走走走,看着这丫头我就来气。”
悦濯十分歉意的看了桑样一眼,招来云头便拥着媳妇飞走了。远远听见玄珂说了句:“过些时记得来虚无山看看。”
桑样并未应,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良久说了句:“女子怀孕了脾气就是大。”说罢有沉声说了句:“有缘再会罢。”
桑样说让一福带着二丫到处去玩玩,一福原想等桑样复活阎七之后再说,可看见小妻子期待的眼神便一口答应了。
宣山众仙灵将灯火收起的那个白日,一福到桑样书房中与她道别。
“主子不如等我回来再复生阎七上神吧,我和二丫不会玩很久。”
桑样边将几件法宝装到须臾戒中边说道:“玩自然是要尽兴的玩才行,你毋须为我担心,复活阎七必须的东西都找到了,现在不过是施个法就能成的事。我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带着小二丫到处看看,等你们回来时说不定阎七会同我一起站在山门迎接你们。”
“那好吧,主子保重,若有事记得传信召我回来。”
“嗯,去吧去吧,能揣个大胖小子回来就更好了。”
“......”
入夜时分,桑样又与三喜坐在院中小酌,远山夜市热闹依旧。
“一福和二丫也走了,老板你是不是也会把我支走?”
桑样一直看着远山灯火,问道:“人间有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你知道么?”
“......知道。”
桑样问道:“三喜,你喝醉过么?”
三喜不知桑样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答道:“我酒量本不深,自然醉过。”
不知何时起风了,李花被吹散在风中,吹散阵阵糜香,桑样说:“我却不曾喝醉过。”
三喜有一瞬间觉得,他家老板好似落寞的很,就好像一个人立在山崖边上,风吹起她的墨发,仿佛要将她吹下山崖。
..................
桑样没有支走三喜,而是自己带着复活阎七需要的东西离开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去了哪。
三喜发现她离开后,想到桑样说过谁也阻止不了她,于是与树伯树婶告别,回到了黄泉。
偌大一个酒楼,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桌上椅上早蒙了一层灰尘,连他常用的算盘都被老鼠咬破了一颗珠子。他挽起袖子,并未用法术,而是从后院提了水来将桌椅一点点擦净。
后院梨树结了几茬又落了几茬果子,如今又零星开出几朵白花。三喜将黄泉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后一人坐在树下喝茶。
“你们老板呢?”
三喜回头,原是狐媚。
“谁知道呢,老板一向不怎么爱告知自己行踪。”
狐媚走过来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几年我时常来此,你们都不在,我还以为上面又招她回去了。今日路过来看看,见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迎春湖上波光粼粼,三喜直觉得这波光没有宣山夜色看的那般舒心,“一福回宣山成亲,我们便在那呆了几天,老板本来给你发请帖,可是没找到你。”
“嗯,和雨书去了魔界,是小二丫么?”
“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春日阳光总让人不自觉生出几丝倦意,狐媚什么时候离开的三喜并不知道。他模糊间撑着头打了个盹,等醒来,日头已然落下。
一福没有端着佳肴出来,二丫没有叽叽喳喳的缠着一福讲话,老板娘也没有带着奇形怪状的面皮板着脸说要扣工钱。
“小梨树,现在就剩你我了。”
梨树似有所感,无风时洒下几瓣梨花。
第二日,黄泉的大门又关上了。三喜则在青楼头牌小桃红香闺之中醉生梦死。
“我老板不是把你赎了么?”
“呵呵呵,官人,奴家觉得这青楼才最是热闹,最是适合我。做个良家子,太过枯燥寂寞了些。”
“嗯,是热闹。”
没人发现桑样失踪了,树伯树婶以为她回了凡界,而凤九祁自那晚后便再没过问桑样的行踪。转眼人间已过十年,三喜已经掏银子将小桃红包下,将青楼当作自己的家。只偶尔回一趟黄泉,打扫一番,给梨树浇浇水,在对着树嘀咕几句。
一福带着二丫正在南海滨钓鱼,宣山之上仍是那幅和谐安静的模样,被扒秃噜的地里有生出来成片嫩绿的小苗。凤九祁则一直在帮父君处理各种事宜。
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桑样也在忙碌。
她离开宣山后隐匿气息偷偷潜入地府,蹲守在轮回塔下,用搜魂木和引魂灯搜集阎七的残魂。自从她拿到搜魂木后,三不五时就会溜到这里寻阎七的魂魄,加上千年前她下意识拢在手中并一直养在元神里的那一点,再加上如今有了引魂灯,琉璃瓶子里的蓝光便渐渐强大起来。
她看着看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啊,终于快了。可是笑着笑着就落寞了。
千年前初谪凡间的她,一心想着如何复活阎七,小心翼翼的护着元神里那一小团残魂到处去打听。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一个一百年尾巴上,孟婆寻到一本破书给她。
书上都是些上古时期晦涩难懂的字符,一向不求上进的桑样从东华那借来一本字谱对照,逐字逐句的把书翻译成能看懂的文字重新抄了一遍,也知道了复活阎七的方法。
以已有的残魂做引,用引魂灯、搜魂木搜集残魂,洗魂水洗涤之,最后用炼魂鼎将残魂重新凝练。桑样想到此处下意识捏了把袖中的玉,忆起书上所写的最后一步。
炼魂鼎凝练魂魄之后,魂魄尚属沉睡状态,需用木神之身的神力祭鼎,方能使魂魄重生苏醒。
书上说沉睡的魂魄需吸天地之灵万年才能苏醒,故而没有木神神力亦可重生。桑样却觉得万年太长了,让阎七沉睡万年,她不愿意。
在轮回塔下蹲守了整整十日,直到搜魂木再没发现新的残魂。她才站起来,拍一拍衣服上的灰,迈步往奈何桥去。大约是坐的久了,身形有些不稳;又大约是心情太过激动,步伐有些欢快。
奈何桥头彼岸花丛中的小茅屋里,孟婆几万年如一日的熬着孟婆汤,路过的鬼魂都会等在桥头,求上一碗热汤,饮尽之后,前尘忘却踏过桥头。
“你想好了?”
“嗯,我寻个安全的地方,便将他复生。到时会传信于你,你记得过些时日去将他的魂魄接回来,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养。”
孟婆放下手中的汤勺,拉桑样坐在桌旁,沉声说道:“桑样你可真想好了,一万年也并不长,很快就过了,你大可不必散了你这身修为。若你散了修为,变成棵普通的桑树可怎么办?”
孟婆明明一张沟沟壑壑桑老的面庞,却有着稚龄少女银铃般清脆的嗓音,桑样常常怀疑她带着张假面皮,却一直机会证实。
“一万年太长了,我总盼着他能早点回来,这样我也能松一口气。这一千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能让他复生,这担子压得我不得不喘息。再压一万年,我怕我会疯掉。现在好了,我终于要走到路的终点了,就算这是我的终点,我也心甘情愿。”说罢她悠长的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蔓延无际的彼岸花,是了,他应该立在这花丛之中,而不是混沌无知的沉睡。
孟婆似有几分动容,她看着桑样,一副有话又说不出的样子,良久才叹气说到:“我不拦你,你寻好地方......寻到了地方只会我一声便好。”说罢递了两张传音符给她,“你到是燃起此符,说话我便能听见了。”
“好,再见!”
“......再见!”
只是桑样没想到,再见会是以那样的方式。
桑样拿着残魂摸回了宣山,避开门口迎客铃,直接去了南山腰桃李花林的院子。她打算在此处复活阎七,一则这是她的地盘她放心,二则她宣山众山精妖灵关键时候还能保护阎七的魂魄。三则就算她最后落得变回原型,成了棵普通的桑树,这宣山灵气也能滋养一二,说不定再过几千年,她又能醒过来。
她坐在小二丫出嫁时坐的那张榻上,燃起孟婆给她的符。
“桑样?”
“我在宣山南山腰桃李花林的宅子里,下一张符纸我会告诉你何时来取阎七的魂魄。”
那方沉默许久,在桑样以为符咒已经失灵到时候,孟婆才说:“桑样,别复生了可好?”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
声音断在此处,大约是符咒时限到了。桑样疑惑的想着,难道阎七曾得罪孟婆不成?可是当年就是孟婆给她拿来的书啊。
有一瞬间她脑海中闪现夜照和蛮荒之中梼杌说的那些话,下一瞬她自嘲一笑,想这么多有何意义,无论如何阎七总要要复活的。
宣山生灵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南山腰桃李花林的宅子被一层结界笼罩。桑样于结界之中洗涤残魂后启动炼魂鼎。
炼魂鼎整整燃烧了七七四十九日,魂魄才得以成形。
虚弱的桑样燃起第二张传音符,对这虚空说道:“魂魄已经成形,你过两日就来取走他的魂魄。”
那方沉默良久回说:“好。”
桑样闻言舒心一笑,捏着决开始凝聚神力注入炼魂鼎。笼罩在院子上空的结界渐渐透明直至消失,桑样面色惨白,额上满是虚汗。
迷糊间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颈间一痛,便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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