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月底,全省开始大幅降温,许莳薇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临行前一天陵城突降大雨,老城区排水系统瘫痪,顿时开启看海模式,她与管司瑶的下午茶也泡了汤,于是只好在家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上海与陵城相隔八百多公里,最快的直达动车也要耗费将近八小时,因此许莳薇只有过年才回来一趟,常用衣物自然大部分都搁在上海。果然,不出十分钟,她就合上了箱子。
“明早的票?”身后有人问。许莳薇知道是谁,便懒得回头,一面应,一面调整密码锁,就听那人从鼻子里哼了声:“过年再回?我还以为你一年只回一次。”
许莳薇直起腰,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门边站立的女人:“我过年也可以不回来。”
女人闻言拧眉:“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以为我不让你回来?”好像刚才埋怨许莳薇的不是她。
许莳薇早就习惯胡幸这样颠三倒四。她们之间到现在,也不过是勉强维系着情分,所谓的母女关系,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分崩离析。“那我回来好了。”她不想较真,随口又拗了回来。
可胡幸却不想放过她。也许是在外面又受了闲话,她几步跨进房里坐下,抬头看着女儿,眼神里饱含怨愤。“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儿!”她开始哀叹自己的人生,将不幸全归过于许莳薇和早与她分开的丈夫许丛生。
许莳薇叹气。若说以前还总怀有能说服她的想法,可随着年岁渐长,她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异想天开。“妈,你不累么?”她疲倦地看过去,“你本来可以和我爸离婚,去过自己的生活。”
诚然,胡幸过得憋闷委屈,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而她所承受的苦又来得太迟,也早失去了能硬熬过去的勇气,只好沦落到自怨自艾的地步。而被她视作希望的许莳薇,又过于倔强,不管什么都不肯与她妥协半分,久而久之,她也将女儿视作败笔,但又不能真狠心断绝往来,便只能用冷言冷语膈应。
可许莳薇却不想再忍受下去。她大学毕业后先去省城,后来又果断前往上海,不能不说与胡幸没半点关系。
胡幸果然被气得发抖,大骂女儿没有良心。半小时后许莳薇终于忍不下去,扔了句“你随意”后便撇下她,只拿起手包和伞就出了门。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许莳薇脑中一片茫然,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锦绣御苑的大门口,不由苦笑——也是被胡幸气昏了头,居然不知不觉就对司机说出这个位置。她举着伞,正想转身离开,却不想有人叫她的名字。
很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她一点都不想回应。
“你来找秦岳?我早上才看见她出门。”瞿熙然说。她刚从一辆深色大众上下来,车还没开走,听完许莳薇的解释,便不由分说拉她到车边:“你坐这辆,刚好他能送你回去。”许莳薇猝不及防,手一时没稳住,伞便歪了,合着本就不小的雨,劈头盖脸淋了她一身水。“你赶紧进去。”瞿熙然忙拉开车门,然后冲驾驶室喊了句,“嘉宁哥,你送她吧。”
冷风吹进车内,身上湿透的衣服更加寒凉,可再寒凉,也比不过许莳薇此刻的心。她甚至没出息地拉住瞿熙然,而后者只微微一笑,便轻松地拨开了她。
瞿熙然是想看笑话吧,她想。
韩嘉宁发动车子。
“回家?”
许莳薇沉默几秒,坚决摇头。
韩嘉宁半晌无言,又伸手将车内温度调高了些。“里面虽然有暖气,但你还是得换身衣服。”他意有所指。
许莳薇低头自视,之前不觉得,现在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长袖格子衬衣。她咬了下嘴唇,却仍十分坚持:“你送我去附近商场好了。”
“随你。”韩嘉宁打转方向盘,片刻后心中升起几番计较,便报了个地址,未等许莳薇应允便一脚踩上油门,车顿时飞驰出去。
新良百货位于老城区东面,门前大路直通新区中心,周边又多是栉比鳞次的住宅楼,也能号称地理位置优良。这商场是许莳薇大三时修建的,她也曾来吃过饭,但单论消费,她个人却有点承受不起,因此也不常过来。而现在,她却被韩嘉宁带着直上三楼,站在了一众品牌店门前。
许莳薇一时转不过弯,愣愣站在原地。
韩嘉宁本意是想让她进去,可过了好久也不见后者有半点动静,便忍不住偏头瞧了眼,正好见女孩子抿起唇,茫然地瞅着门店。“你不是要买衣服?”他出言提醒。韩嘉宁对许莳薇的习惯还有点印象,她一般思考时,会有这样的动作。
“……不是说附近吗?”许莳薇有些傻眼。也怨不得她发懵,锦绣御苑附近就是购物一条街,她可没想过韩嘉宁会直接带她来新良百货!“我就想随便买件。”她犹豫道,又踟蹰地看向韩嘉宁,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好心帮忙,而自己的话相当不讲情面,可却不能不说。“要不……”许莳薇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刚才看雨也小了,你送我……回去?”她狠了狠心,小声提议。
“回去?”韩嘉宁漠然地对她上下打量,半晌才开口问:“你付我油钱?”他微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许莳薇几乎被他眼神看到毛骨悚然,也顾不上后面阴阳怪气的挤兑,当即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在这里解决问题,然后几乎是以火烧眉毛的架势,随意选了家店铺奔进去,几分钟不到就拎了件卫衣出来。
她一面示意柜台结账,一面冲门边等待的男人虚伪一笑:“我还挺喜欢这牌子。”
韩嘉宁不置可否。
“久等了。”换好衣服的许莳薇三步并两步地奔过来,韩嘉宁正望着中庭兀自发愣,清脆的嗓音冷不丁传来,让人突然有种不真实感。不过,他当然不会有所显露,闻言也只是看过去,冷淡地点点头。他并没有深谈的打算,许莳薇很清楚,因此她也只在一瞬间的尴尬后,强行对韩嘉宁挤出个笑来:“谢谢你。”
“嗯。”他低头看看楼下,恰逢暴雨的周六,商场里不出意外人潮汹涌,恐怕待会无论选择公交或是打车,都非常不便。他沉吟片刻,再次看向许莳薇:“我送你回去。”
惜字如金,这是许莳薇今年对韩嘉宁的所有认知。
回程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除了在等红灯的间隙中拨弄着选择音乐,也不再有多余动作,哪怕在老城区主干道上拥堵了将近十分钟,也似乎没兴趣和许莳薇闲话。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当韩嘉宁突然叫住正要下车的她时,许莳薇的惊讶真真实实地摆在脸上。
她可没忘记那晚韩嘉宁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论,给了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韩嘉宁显然读懂了她的表情,冷漠地别开眼道:“我没其他意思。”他的声音依旧嘶哑粗粝,不过细细听来,似乎也少了些那晚故意为之的颗粒感。
许莳薇暂且相信了他。
“那晚是我考虑不周,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他又道。
很硬邦邦的说辞,甚至只能勉强算是道歉,但许莳薇心里清楚,在抱有怨恨的情况下,韩嘉宁的举动已经称得上是极为礼貌克制。虽然,她真的不知道他的怨恨从何而来。“你那晚说,‘拜我所赐’……”她仔细斟酌,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请告诉我原因。”
韩嘉宁凝视着她。
印象中,许莳薇要比现在阳光开朗很多,面对困顿也总满含冲劲与勇气,自己正是被这样的她所吸引,然后便有了早已尘封心底的往事。韩嘉宁必须承认,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可越是美好,便越无法掩盖他们早已形同陌路的真相,更无法掩盖真相下早被揭穿的遍体鳞伤。所以,当看到许莳薇仍能全然不知地做出喜相逢的姿态时,他早已平静如死的心里顿时涌起惊涛骇浪,然后便再也抑制不住,冲动又痛快地找到了宣泄口。
但结束后,他却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
“许莳薇。”韩嘉宁闭上眼,自重逢后第一次认真地唤她。他缓缓磨出名字里的每一个字,不再动听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隐忍而又浓烈的情绪:“你真的不知道?”
车内气氛陡然压抑起来。许莳薇的手指紧紧扣住座椅边缘的皮质,心如擂鼓。“我该知道?”她轻声反问,眼里却涌上潮热的湿意。往事在脑中一桩桩重现,交错相缠的幻影不断刺激她早已紧绷的心弦。“韩嘉宁,我什么都不知道。”许莳薇喘了口气,可莫名的无力感突然排山倒海向她袭来。“当年是你提出的分手,你和你的父母,连辩驳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如今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她的声音因委屈而微微颤抖,“没错,我是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你,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难道非要我做出个不依不饶的样子追在你身后,对你韩嘉宁这两年的情况了如指掌才算正常吗?”
泪水积聚在眼底,眼前男人的面容已变得模糊不清,而记忆里,他曾经的笑脸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韩嘉宁,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审判我……”许莳薇喃喃自语着,茫然地伸出手,却又在半空猛地缩回,“凭什么!”她终于压抑地哭出来。
几小时前的嘲讽犹在耳边回响。其实,她冲出家门并非是因为胡幸的唠叨,而是因为胡幸揭了她的伤疤,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你还想着你那个分手的前男友吧,可惜人家看不上你。”她尖刻地笑出声,“许莳薇,你活该和我一样的命!”
若能破镜重圆,那是因为心底仍存有爱恋。
而她与韩嘉宁,却早已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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