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年日出
二〇〇五年1月1日，清晨——
初日的破晓穿过窗帘的缝隙在衣柜上留下一道耀目的光痕。
这是人方醒来后，惺忪倦意尤未褪去的时刻。皮肤感受到被窝散发出的令人着魔的热量，舒适的床垫与略带点硬度的枕头很好地支撑起身体，在这一刻，清爽与疲惫的感官交织，呼吸成为了头脑里唯一的音色。朦胧的视野中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如同透过梦境凝视着现实一般。
手机在枕边震动，你迅速将静音提醒按灭，柚叶发出困倦的声息翻了个身，不过好在没有被吵醒。
将她散开的被子掖好后，你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屏幕上出现的是来自通讯录备注「红莲z2」的新邮件，那是地平线尽头薄紫色的天空，红日从青黑的山峦间升起，雾气与光芒将本该苍劲的画面渲染成非常柔和的颜色。
图片文件的配字只有短短的一个词语：“富士”
真是简洁干脆的作风，让人觉得非常有男子气概，不愧是你喜欢的人！笑得眼睛也弯起，你并不知道这是柴大寿本想发出完整的‘之前说的富士山初次日出，也想让你看到，新年快乐’，却在打出第一个词后就手抖误按了发送键，又觉得不好再发一条解释的结果。
没打算擅自拍下柚叶家阳台外的天空发给别人，你只用文字回复了新年祝福。
昨天——
一口气剥了太多橘子，连夜借用厨房制作了柑橘果酱之后、讲完了所有恋爱故事，连阿饼搭讪失败的八卦都被掏空库存之后、守过午夜零点的新年钟声，却同样因为兴奋而决定再聊一会天后、在红白歌会回放的背景音里，柚叶拿出了家庭影集。因为她全世界第一喜欢的就是弟弟八戒，但他不在这里，所以拿出最喜欢的八戒的照片与你分享。
影集的前几页，是久远的家庭合影。不超过三岁的八戒被父亲或母亲抱在臂弯，穿着毛绒绒的婴儿服装，像个很圆的肉团。幼小的柚叶拍照时总是充满依恋地挨着母亲，那名女性有着柔顺的橘色长发，和柚叶十分相似。照片里还有另一个深蓝发色的男孩，柚叶说那是他们关系不好的兄长，一语带过。
“不过还真是非常可爱的脸呢。”你这么说了，柚叶迅速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搞不懂你的品味啦，那家伙性格超级糟糕，长得也根本不能说可爱。”
因为她看起来不想多说，你也没有非要讨论她不喜欢的话题，只是心中隐约留下了柚叶与八戒还有个长残了的大哥的印象。说起来，其实你喜爱的相貌特征非常单一且固定，大寿君眼梢上挑的凌厉五官与照片里男孩张扬自信的表情，细看之下甚至会有些肖似。正是那种神采飞扬的样貌与气质，令你觉得十分美丽。
翻过某页之后，母亲的影像从影集中消失了。八戒脸颊上原本就有的婴儿肥似的弧度愈加圆润，而后在下一页照片中褪去鼓起的线条。往后的照片里，他就在瘦削成熟与微微肉感之间反复横跳，渐渐变成你熟悉的轮廓。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三谷君总是很反对八戒消耗油炸食品……”
这家伙摄入的卡路里在脸上表现得真是彻头彻尾写实派。
“八戒才不是胖！只不过脸比较圆啊！”
姐姐大人据理力争。
“你现在就跟松野君说猫咪没长肉只是有原始袋的样子一模一样哦。”
“别把我跟那个猫奴相提并论……我家八戒比起不会说话的猫咪不是要可爱多了吗。”
你不禁想象着真正的猫咪场地圭介听到这发言会有何反应，暗暗发笑。
回到现实，你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走到一楼厨房的窗户边。庭院连空气也寂静，街道还沉浸在守夜狂欢后将醒未醒的气氛中。
手机里还有来自高中同学的短信邮件。手机普及后，至少在学生的世界里，电子信息迅速取代实体贺年卡，做为一种更轻松便捷的方式广为流行。话说回来，现在望月莞尔已经知道了你的新手机号，本该给他复制一段祝福的，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多半还没睡醒吧，于是决定晚点再去吵他。
聊天室里也没有人在线，收起手机的时候，却听见门口玄关的一声轻响。
你悄无声息地放下水杯。
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自由移动，是你曾经做为不良时候的特技。由于从小练习体术的缘故，你有超乎常人的速度与敏捷，能提前察觉你暗中靠近的家伙，除了黑川伊佐那之外还从未遇见过。通宵过后精神疲倦，又因为是回到自己家里而全无警惕心的柴八戒自然不可能发觉。他连半个影子也没看到，在半张着嘴、哈欠打到一半的途中，就被突然出现的你捂住嘴巴按在玄关的墙上，怔愣地睁大眼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可以吵喔，”以为张嘴是要大声说话的前兆，你对他“嘘”了一声，捂嘴的手毫不放松，又将钥匙串从他手指间摘下，悄然放在鞋柜上方的碟子里，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响动：“柚叶还在睡觉，不要吵醒她。”
被女孩子搭话就会死机的八戒，现在被女孩子触碰着脸颊与嘴唇，他像被捏住颈背腾空拎起的小白鼠，身体动弹不得。一个哈欠被强行掐灭，生理泪水积在眼角，就快要溢出。他的肩膀僵硬地抵上墙壁的木板，哪怕想要躲闪，脖子也不听使唤，他想起电视剧里的绑匪，于是拼命眨眼。
你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看到的照片，最近的八戒处于胖瘦适中期，脸颊恰到好处的肉实，没有孩子气的圆润，但也不会瘦削到给手感打折。很软很好捏，这个想法冒出来，才注意到柚叶最喜欢的弟弟眼睛里水光浮现，好像要被你欺负哭了。
良心难得地受到责难，你正打算松开他道歉解释，然而八戒猛地一闭眼，一脸视死如归般的气势，没有瑟缩反而低头凑近手心。
“……”
他的两瓣嘴唇拼命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划破下唇的那道伤疤蹭过皮肤，留下一阵泛痒的摩擦感。
“什么？”
确信自己听到了微弱的声音，你疑惑询问。
八戒露出了小动物受到欺负似的可怜表情，但是音量太低的嘟囔依然难以分辨，你收回了堵着他的那只手。
“对、对不起……我不会弄出声音……”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旦睁开眼睛，看到你的脸，就会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可是闭上眼，视觉受到限制，反而使别的感官清晰明确起来。比如挨近时闻到的沐浴露残留的气息，来源一定是家里浴室的那瓶，明明姐姐用起来就是亲切的味道，从你身边嗅到时，去俨然变成了另一种香味。八戒心想，如果自己能做出更帅气的应对就好了。
……为什么要道歉啊？听到他熟练的认错又保证，本该为自己没被责怪而松口气的你，却无端有种极不和谐的感觉从心中掠过。
“总之，我也不该突然吓你一跳……先进来吧。”
八戒小心翼翼地点头，弯腰脱鞋。新年日出暴走是东万的活动，所以他穿的是特攻服，黑色布料的褶皱里沾了一些沙子。
高个子的少年还上毛绒拖鞋后，就束手束脚地站到你身后，好像不是身处自己家里，而是到你的地盘做客似的，用充满期冀的眼神传递出希望你指示接下来怎么做的信息。
真的不小心欺负过头了，心虚让你迫切地想做出些补偿。
“早饭吃过了吗？”
他摇头。
太好了，你的语气更加亲切：“嗯，面包果酱可以吗？我去煮茶，还有把那身衣服脱了。”
“……！！！”
一瞬间，他好像快要张口惊呼，但又紧急想起刚才的保证，手忙脚乱自己抬手堵住嘴巴。
已经快走到厨房门口，你回头就看见他脸红得像被开水煮过，八戒把手臂交叠地挡在身前，紧紧护住胸口的外衣。
“怎么了？”
你催促了一声。
八戒无助地揪着衣领，满脸都写着不情愿，指头慢吞吞地挪到上面挑起领口的衣扣。犹豫再三，他望了望你好像完全不在意、说完就潇洒转身的背影，用力咬着嘴唇，终于深吸一口气背过身。
“你的面包片要烘一下加热吗，抹果酱还是黄油……呜哇？”
小麦色的胸膛映入眼帘，结实宽阔的身材与要哭不哭的孩子气的表情形成反差，强烈的冲击感使你一时失声。八戒不是外表比实际更显成熟的类型，恰到好处的青涩气质，犹如气泡水一般在结实饱满的肌肉表面爆炸。见你没有喊停，八戒哆哆嗦嗦地抓住了腰带：
“裤、…裤子也要吗？”
好像对他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也会得到服从一样，浇不灭的罪恶感升了起来。如果是一年前的你，这时候大概就会顺势反问“还在磨蹭什么啊？”，幸好看到餐桌上属于的好友柚叶的餐具，艰难守住了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
“我的意思是衣服蹭上沙子了，先换掉比较好吧？”
及时按灭即将尖叫的热水壶，从电热炉上移开后，先用滚沸的开水洗去茶叶的涩味。从卫生间出来的八戒依然满脸通红没有半分消退，时不时用委屈控诉的眼神偷偷瞪你几眼。
他身上的黑t恤好像大了一号，不仅尺码略松，领口还歪着。不过发生那种乌龙之后，你无论如何也没法再开口提醒，姑且还保留了这种程度的良心，于是转移话题一般，你将调好的奶茶摆在他面前：
“新年活动，你们队去哪里了？”
“九十九里滨……”
像是想把脸掩埋在切片吐司背后，八戒以虚弱的嘟囔声回答。
“还挺远的嘛，骑车？”
“嗯……”
“说起来，八戒君有自己的摩托吗？”
秋季学期的清晨，你偶尔能从公寓阳台看到八戒穿过街心广场回家，推着自行车或者步行，你不记得见过他有站在机车边出现的样子。
“没有，”
好消息是在那个狂野的意外后，只要把目光转向角落，他就能与你正常对话了。八戒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没有精神，也不像有悄悄记恨：“不过小隆的车后座是我的专属！”
“三谷君的车吗？”
“嗯嗯，加速的声音像小猫打呼噜一样，特别可爱，是impulse的车型！”
尽管只用很轻的声音说着，却也能听出他与有荣焉的得意。
——你垂眼仔细用小勺抹匀昨晚新做的橘子果酱，藏起感怀的神色：
“suzuki啊……品味很好嘛。”
想起了被自己狠心闲置不闻不问的那台bandit。
虽然知道庆三和若狭一直都在帮忙保养，但只要一想起点火让引擎轰鸣的画面，就会立刻从幻想的声浪中听出似哭的音色，完全是主观产生的误解，你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听到同一厂家的车名，心中还是会感到亲切，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你并没有忘掉什么。
“诶……你喜欢这个牌子？”
“以前有朋友的爱车算是katana系列，爱屋及乌啦。”
“这个我知道，场地君的车也是…！”
八戒在惊讶之中，不由抬起头看向你的脸。最后一个音节还残留在嘴角，当他的目光撞上你含笑的眼睛时，在错觉中运转自如的cpu终于触到边界，理性崩溃了。
故障设备爆红的脸颊俨然与热奶茶一起冒着蒸汽，柚叶睡眼朦胧地走下楼梯时，看到的就是八戒脸红宕机、而你故作体贴（雪上加霜）地在一旁给他扇着风的场景。
“呀，早安。”
“唔唔早，”她说着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原来我还没醒吗？”
你朝她张开手臂：“好啦，到我这里躺下重睡——”
柚叶晃晃悠悠地朝你走去，歪倒在你肩上，迷迷糊糊地半闭眼睛问：“八戒，你怎么穿着那家伙的衣服？”
“什么？”
面对你们的亲密相处，八戒原本像目睹电影亲吻场景的小孩似的移开视线，闻言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表情变得不大自然：“……啊，一不小心穿错了，都没注意到。”
“真是的……”
她抱怨了一声，就着你的手咬住一片面包。
你准备的新年参拜和服是件黑金色的振袖，花纹繁复地堆叠在下摆。为柚叶固定腰带时，长长的衣袖摇曳着，描金的蝴蝶好似振翅欲飞。她选的是条细带，于是打了华丽的扇舞结做为搭配，手指灵巧地捏出褶皱时，在拿粉饼扑脸的柚叶突然从手镜里侧目看向你，听到她开口：
“好熟练啊。”
“是吧？因为从小在家的时候一直被要求穿和服。”
其实家里也没有在墙上明确张贴着这种要求，不过，你是被奶奶养大的，奶奶和她亲信的菖蒲婆婆都四季不变地做传统打扮，来本家拜访的干部也总是身穿带家纹的正式访问着，于是你也就没有想过要为穿洋服的资格特意争取什么。
说起来，第一套完整的现代休闲装，还是十二岁那年黑川伊佐那带你去买的。小黑不知从哪里的时尚杂志上学来的品味，把绑带工装裤、破洞装衫、牛仔背心搭配在一起，又带你去做了头发，风格跨度相差太大，回家时没被认出来，差点让门口的守卫当做可疑人物。
“——都到了这个时代还会这样要求吗？莫非是那种作风保守的传统世家？花道家族？茶道香道？”
柚叶好像很感兴趣地眨眨眼，你便笑吟吟说道：
“是极//道世家哦。”
“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啦！”
明明难得坦陈实情，却得到这种回应，你泄气地往她绾发里别上一支金色发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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