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云十二楼
于是，无雪就这样住进了梦回居。
尽管暖间里只有一张小榻，一席薄被，可这一夜，却是他这么多年来睡得最为安心的一夜。也许是因为住进了母亲的院子，也许是因为住进了凤惜华的院子……总之那恶梦，第一次没有来缠着他。
一大早，凤惜华就在子衿的服侍下起了身，洗了脸、更了衣，一切整理妥当，精精神神往前厅来。因了无雪歇在暖间的缘故，她特地避开了后院往正堂的回廊，挑了垂花拱门的小路，就是不想与那个人碰上。而且她也打好了主意，要是万一真碰见了，也断断不会与他说一句话！
就像他自己说的，视他为无物！
然这世间有句话叫“冤家路窄”，越是一心打了主意千万不要遇见谁，老天爷必定会让那人从天而降、猝不及防蹦到你眼前。果然，刚走出小门，一抬头就见无雪披着一件月白大氅，正独自一人朝梅花小径走去。
“小姐，前面是大少爷……”
子衿才一张嘴，突觉身子一晃，转眼就被她家小姐拽着躲到了花丛后面。见她那紧张的模样，心里一阵无奈，是谁刚才打定主意要视而不见来着，怎么一见到真人立马就怂了！
“小姐，你之前不是说……”
“嘘。”凤惜华立即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小声道：“我不想与他那张苍白的面具脸对脸、面碰面，看着就讨厌。”
子衿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只觉一阵无力。心道若换了是自己，莫说躲，只怕还要故意撞过去，看看这路到底该谁走才是！
想着，又一时忍不住悄悄探头去看。只见无雪并没有走远，而是停在了一棵梅花树前，愣愣看着树枝出神。
凤惜华见了一惊，奇了，那红绳可是她昨天才系上去的，多少丫头走来走去也没发现，怎么他倒看见了？
“他在看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凤惜华心虚地说着，忽又听梅树前传来一阵连续地咳嗽声，听这动静，似乎是着了凉。难不成，这家伙才不过在她的院子里睡了一夜，这就着凉了？有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子衿闻声也瞧了瞧，皱眉道：“咦，小姐觉不觉得，咱们这个大少爷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凤惜华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不屑道：“他怎么能跟那个人相比？别看背影瞧着像，但他绝对不是无雪，他——只是个无赖！”说完，又不由想起他“携家带眷”住进来的样子，心里便是一阵鄙视。亏他还好意思四处宣扬说自己的门坏了，什么门坏了，根本就是记忆不好、脑子坏了！
好在没大一会的功夫，那家伙也就走了，凤惜华主仆两个这才松下一口气，跟着出来不提。
却说无雪一脚出了梦回居，便往前面叫了一辆马车，带着大强和大贵，径自往南城而去。
南城大道的正当中，有一条繁华的街道，人称“云楼街”。这里一年到头迎来客往，络绎不绝，无论行人官仕、商贾良民，只要兜里有钱，尽都想往这里来。在洛京，若说正北的《太垣宫》是一国最为高贵的皇家圣地，那么正南的《天云楼》就一定是京中最为热闹繁华的销金之窟！
据说天云十二楼，楼楼有奇观，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以到此为平生一大乐事，便是皇家子弟，也时常进出此地，叫人羡叹。天云楼是不分三春三秋的，无论腊月寒天还是七月流火，只要没发生战乱，这里的风花雪月就永远不会停歇。
有道是：“神仙不至天云楼，枉自下凡一日游”。
至于这楼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也鲜为人知，只听老人们说，这天云楼百年前便已建造于此，打从人们有记忆以来，就已繁华如斯！而这楼的主人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便是楼中的掌柜，也只是定期交账，不曾见过主人真面目。
寒风虽凛，不扰繁华。
一辆檀木舆马车从北城而来，穿过城中大道，越过天云楼牌，不消多少功夫，便在楼前缓缓停了下来。
“少爷，咱们要进这里吗？”
说话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他仰头看着眼前这座巍峨宏伟的大楼，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
车中，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缓缓掀开车帘。只见眼前两扇金铜打造的大门顶端，赫然挂着“天云十二楼”几个大字，檐下横横整整挂着一排写着“天云”二字的大灯笼，足足不下二三十个。大门两侧除了四个守门的，还站了十来个威武的护院，一个个五大三粗，一脸十分不好惹的模样。
瞧这景象，这气派，便是差太垣宫门也远不到哪里去！
无雪不由叹道：“此便是天云楼，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你们小少爷，天天想着往这里跑。”
大强道：“大少爷现在要进去？”
“既然来了，岂能不去看看？”
无雪说着，正欲动身，又听大强道：“少爷，这里不能进去！”
无雪不解，瞧了瞧大门进进出出的人群，不由皱眉看着这个朴实的汉子，“他们都能进，为什么我不能进？”
大强一脸着急，“不是少爷，是我……我们不能进去！”
“为何？”
“因为，这个……有规定。反正，就是不能进去！”
大强用力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料他也是尽力而为了，他费力想了好半天，实在是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忙又求助地看向他兄弟大贵。无雪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连他都没法说出口，看着大贵又有什么用？
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句——“这天云十二楼……”
“你会说话！”
无雪惊得转头看向大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少爷，他会说话的呀。”
“可你昨日不是说……”
大强憨厚一笑，“我兄弟不爱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是哑巴，就连我也这么想。”
无雪正惊得目瞪口呆，就听大贵有条不紊开口道，“大少爷，我大哥的意思是，这天云十二楼并不许带下人进去。为了避免一些横行的官家子弟在里面闹事，互相冲撞伤了和气，楼主便设下了一个规矩：但凡少爷的身边只可带一个书童，不得带贴身打手。所以，除了皇子公主，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带护卫入内的。因为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好像还闹出了人命。早知少爷要来这里，我们兄弟也该换个装扮才是。”
听到这里，无雪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白长了一双眼睛。先还可惜纳闷，徐管家那样一个能干的老仆怎么偏偏生了这样两个大汉，一个说话笨拙，一个不会说话……没想到，这大贵不但能说话，还懂得这样多，若这样的人也叫“哑巴”，那天底下的聪明人，也尽都好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你们两个都进不去？”
无雪说着，想了想又道：“即已来了，岂能过门不入。大贵，你既知其中门道，不若扮作书童随我进去吧。”
无论如何，总得一试，就算大贵进不去，他也不可能就此打道回府。
大贵点了点头。
无雪遂又吩咐了大强几句，便带了大贵一并朝大门走去。果然，两人刚走到门口，不出意外的就被人拦下了。
“请公子出示名贴！”
“名贴？”无雪不知进这里还要名贴，暗自看了看大贵。
大贵道：“我家公子初来贵楼，不曾带着名贴，你们只记好了，此乃齐国公长孙——楚白！”
那人听了，上下打量一番，淡淡道：“我们只知齐国公府有一位世孙名叫楚渔儿，怎么从未听过你的名字？难不成，你想冒充世孙，再叫人家齐国公府替你付账不成！”
原来，来天云楼的众多官家公子吃喝玩乐都用挂名的，但凡吃玩一样，都有人拿册子记着，一时吃了几杯酒水、消了多少茶饭都写得清清楚楚。出去的时候，只消让下人对一对册子，在上头写一个字或是按个手印，待到了每月的初一十五，楼里负责收账的便会拿着册子往各家各府去取钱。但是这样，就难免会存在有人冒充的情况。一旦没弄清楚，不知就理的就拿了册子过去，人家自然不认，负责这一楼的人就得平白赔上酒水银钱在里面。
所以来这里的，不怕你没钱，就怕你冒名！
一个护卫听见“冒充”两个字，扶着钢刀就走了过来，盯着无雪二人道：“若要冒名，趁早出去，否则我手中这把刀可不认得你是谁！”
大贵听了，大山一样歪过来就要动手，吓得无雪连忙上前拦住他，“你是书童，不能动粗……”说着，又转向那护卫，“看样子，你们这里平日里冒充的人不在少数，都快成惊弓之鸟了。既然你们都知道楚渔儿，那么今日起，这天云十二楼也该记一记本公子的名字。”
几个守门的对视了一眼，敢说出这样话的，只怕多半假不了。不过理直气壮冒充的他们也遇得多了，心里难免仍存疑虑。
这时，又听大贵冷冷道：“若不信，我们公子的马车就在这里，若是有假，这马车也够你们几个吃半辈子了。”
那几人随势看去，只见一个壮汉守着一辆檀木舆的马车，瞧那壮汉的模样与眼前说话的这一位也不相什么上下。再细观那车舆，黑木紫檀，世间少有，这样的车辇，只怕除了皇室子弟，能用的也就只有公府之门了！便是平日里楚渔儿这个世孙过来，也从未见他乘过如此尊贵的马车！
几人见了，竟不觉都暗自一惊。能坐这样马车来的人，岂有功夫在这里冒充造假？
大贵道：“如何？”
那护卫听了，连忙一抱拳：“原来是长世孙公子，失敬，失敬！”
护卫退去，这里守门的也都变得十分恭敬，为首的一人陪笑着说：“公子且稍候，小人这就去取公子的名贴。”
不多时，就见这人带了一个幕客出来，恭恭敬敬拿着一个册子，在上头写了几个字，小心翼翼交到无雪手里。
接过了名贴，两人正欲进门，那守门的却又突然拦住大贵。
无雪问：“怎么，不能进去？”
“对不住，还请公子息怒。我们这里有规定，这位大哥，是不能进去的。”
无雪微微一笑，“几位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我的书童？”
“他是书童？”
明眼人一看，这人长得形似门板、声如洪钟，结实得像头水牛一般，怎么可能是书童？
正想着，就见大贵从无雪手上拿起名贴，念诵道：“官制齐国公府世孙长公子楚白名下。”
几人见他居然真的识字，无奈，也只好放了他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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