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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誓师人


武州,榆树关内。

出嫁前夜,和亲队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塞外的一股苦寒之气让才进入九月的榆树关如同置身霜夜。夜风吹过山岗,一股凉意直刺入骨,将士们围着火堆,唱着一首名为《无胆》的大鸢朝军歌:

惶惶大鸢,万里江山。

天佑大鸢,国泰民安。

民有三餐,天下皆欢。

民有毛毡,三冬不寒。

若有豺狼,夺我山川。

群起伐之,死不休战。

头颅可断,血可流干。

岂曰无胆,岂曰无胆?

听到歌声阵阵,和亲的长平公主江横波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一旁的婢女回答道:“回公主,今天是九月初二。”

江横波有些伤感地说道:“这么说,明日就该出嫁了!”

将士们皆在庆贺,此次和亲即将结束,他们也可以回去看望京州的妻儿老小。

江横波自然耐不住寂寞,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却不敢下车,毕竟按着大鸢朝的规矩,这出嫁的女子到夫家前,脚可是不能沾地的,否则会被认为是不吉,民间也有:“带了娘家土,丢了娘家福”的说法。

陪嫁的婢女问道:“公主可是想下车?”

“嗯!”

“可依着规矩,公主还未到大蟒,是万万不能下车的!”

“我知道,唉,算了,不为难你了,都是苦命的孩子,我就在车上出来透透气,看看月亮。”

忽听见林中传来几声鬼鸮的声音,吓得江横波又钻回了车厢之中。

西出太平无故人,离家越久的孩子越懂事,离家越远的孩子越想家,月是故乡明,江横波手里紧握着玉京模样的小木人,在惊恐和思念中渐渐合上了眼。

。。。

。。。

第二天,榆树关外北十里,大蟒的接亲使团如约而至,担任此次接亲的正是平日里只效命于可汗王帐的巨蟒卫,来的人数虽只有万余,可绿底黑纹的蟒纹盔甲中暗藏的诡异气息却让左右威卫二十万大军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巨蟒卫的后面是十万飞螣军,在大蟒可汗看来,这十一万人便足以抗衡左右威卫的二十万大军了,甚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双方的使者经过简单的交涉后,接下来的一幕,便足以震慑大鸢朝的心灵。

十一万大蟒军齐齐下跪,用着大鸢话高喊道:“恭迎大阏氏!”从这话中不难听出,虽未成婚,长平公主已然成了大蟒人心中的一国之后,这声音响彻山谷之间,轰动寰宇,飞沙走石为之震撼。

左右威卫的二十万大军也闻声而跪,只是这步调远没有大蟒军齐整,左右威卫的主将面有难色,原本身形高大的九尺巨汉面对此情此景,仿佛都被这威势给震慑得矮了一截。

大皇子曹海见状,自然是知道这大蟒军蓄谋已久,此次就是来给大鸢朝将士来一个下马威的,但很快便心生一计,高呼道:“恭送长平公主千岁,鸢蟒和平万岁!”

面对外敌,尤其是像大蟒如此强大的外敌,左右威卫大军哪怕平时偶有勾心斗角,闹些矛盾,此时也都选择一致对外。

大皇子这么一呼,二十万左右威卫的大军纷纷响应,齐声道:“恭送长平公主千岁,鸢蟒和平万岁!”

那山呼海啸之声所引起的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山谷中席卷而来,两军战马嘶鸣,这也许便是军人所赋予的力量,也是面对强敌最好的回应。

江横波哪怕再不理解他们,此时也知道了来自将士们的心意,此一去,舍己事小,为国为民事大。为了鸢蟒两国的和平,她最终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再也没有退缩。

两辆宝马香车夹着一辆和亲绣车从队伍中缓缓而出,为鸢蟒接下来数年的和平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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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西域都护府。

十八万亲军驻扎城内,枕戈待旦,严阵以待。

在这好战不输蛮族的西凉之地,出征从来都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占据着凉州士卒每一个人的内心。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凉州,上级的军令永远比官府的政令甚至比圣旨还管用,不管命令下达时,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千难万险,甚至随时都要牺牲自己宝贵的性命,这些士卒都绝无二话。

可在军师钱良的建议下,凉州刺史唐煜、西域都护府兵马大将军宋桓,西域都护府中军都护吴皓,这西凉最具威慑力的四人还是选择了在出征太平城之前开一个誓师大会,在他们看来,师出有名总比师出无名要好得多,两军交战,气势强的一方往往能在还未开战之时便能压倒另一方,而一个充足的开战理由往往能增加将士们的信心,为将来的胜利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些,都是经过了无数的战火洗礼所总结出来的,远比兵书上所讲的那些道理来得更实际,也更有用。

西域都护府不仅仅是官邸,也是整座城的名字,除开太平城,西域都护府是天下第二大的城池,足可屯兵二十万,而城中也并没有什么百姓,全是凉州各军的士卒,这里平时便有十万亲军驻扎,现在更是驻扎了整整十八万亲军。

为了此次出征前的动员,钱良仅用了三天便在城中筑起了一个高达十余丈的讲武台,还在台上埋下了百余口大缸,用以增加站前动员时的声响,不仅如此,一旁还有千余传令兵负责传话,以确保城内每一个出征的士卒都能够听清楚。仅有了这些,自然还是不够的,四人又绞尽脑汁写了一封讨贼檄文,以确保此次出征的合情合理。

这天,讲武台前,旌旗猎猎;这天,讲武台上,杀贼祭天。

以凉州十八人为首的将军们站在讲武台上,其形,不可谓不魁梧,其势,不可谓不滔天,其声,不可谓不动地,其气,不可谓不绵长。

凉州刺史唐煜和西域都护府兵马大将军宋桓坐在讲武台上,西域都护府中军都护吴皓宣读讨贼檄文,其余十五人则是站在身侧。

吴皓高声道:“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昔有齐后执柄,弱主而专权,作威作福,人莫敢言,终有九原之败,侮辱至今,永世为鉴。昏君曹铁,其祖桓帝曹焰,穷兵黩武,与赵钟书沆瀣一气为妖孽,罢黜百家,宠信妖妃,祸乱天下,是故天地震怒,死于非命,其父孝武帝曹坤,杀僧灭佛,饕餮专横,伤化虐民,终不得天道,五征大蟒而亡,昏君曹铁,为遮遗丑,输货史官,诡辩千古,遗臭万年。”

吴皓饮了一口酒又道:“建康末年,曹铁伙同阉首李忠贤,赵德海,矫诏假位,太师房子健、太傅赵凌云、太保袁天阳,三公皆谋逆,扣关京都,太子身死,惶惶京州数十万户,皆亡于建康之变。此战之后,京州之内,十室九空,三座京观高逾十丈!昏君曹铁,其人好色,独好他人之妻,众所周知,宠妃桃花,本为民妇,后为永昌王曹铛之妻,曹铁以权相逼,遂得桃花。曹铁篡得其位而恶天下,开此无道之先河,从此天下遂无伦理,纲常崩乱,姑表结亲,兄终弟及,子取父妾者数不胜数。遂有诛杀国贼之义士风起,灭贼之勇夫云涌,然国贼曹铁,创荡寇门而震慑江湖,宠朱雀、神鸢两门而乱政,祸国殃民,天怒人怨,遂天下大旱,九月不曾有雨。然曹铁此贼,仍不思进取,荒废政务,不察民情,后以陈仓之米假意赈灾,以沙土充粮,天下之民敢怒而不敢言。泰安十七年,大将军封平欲起兵为前太子曹铃复仇,被小人告发,终不得天时,殃及全家,然吾辈岂能就此罢休?高筑墙,广积粮,囤积器械,练百战之兵,时至今日,已有成效。”

吴皓又道:“值此家国危难之际,我辈士卒无不恪尽职守,然京州之吏,粉饰太平,夜夜笙歌,阉党奸邪,不得好死,其心可诛,克扣粮饷,毁我军心,吾辈士卒皆可杀之。昏君曹铁,沉迷酒色,祸乱纲常,遂有大蟒虎视眈眈,天下之民不得安枕。吾辈武夫,当救民于水火,废昏君而清寰宇,扫大蟒而安天下,各整义兵,匡扶社稷,建非常之功勋。十日之内,破去三关,一月之内,马踏京都!得曹铁首者,封万户侯,赏钱五千万,西凉军威武,西凉军万岁!”

虽然大部分人都没听懂这西域都护府中军都护吴皓到底说的是些什么玩意儿,但等吴皓将这讨贼檄文说完了以后,整座城都在山呼:“西凉军威武,西凉军万岁!”

在这些没什么学问的人中,倒马营偏将鹿开山自然是其中最具个性的代表,论军功,他不输凉州步兵将军燕占山,论武艺,他不输黑虎骑将军虎下山,论嗓门,论胆识,他不输这十八万人的任何一人,可是论学问,他和大部分的凉州士卒一样,都是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

在一众高呼之后,鹿开山表示他也想说几句,钱良虽有些不放心,但在西域都都护府兵马大将军宋桓的授意下,鹿开山还是获得了对十八万亲军做战前动员的机会。

鹿开山摸了摸自己的钢髯,朗声道:“兄弟们,咱老鹿读书不多,就跟大家讲几句肚肠之言。”

讲武台下自然不乏饱学之士,这“心里话”、“肺腑之言”、“掏心窝子”都曾听说过,这“肚肠之言”是何感想,怕是鹿开山临时起意信口开河的,顿时嬉笑之声不断。

鹿开山又说道:“怎么,当咱老鹿说话时放屁,怎么,都闻见了我的臭屁,笑得这么欢?”

谁知此话一出,讲武台下笑得更欢了,军师钱良见状,咳嗽了几声,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鹿开山急躁地说道:“看来还是军师管用啊,咳嗽几声都比咱老鹿放屁香!”

台下又是一阵欢笑……

军师钱良怒道:“鹿开山,你能不能正经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鹿开山见状,只好学着钱良咳嗽了几声,又问道:“有酒吗?有些紧张,说不出话来了!”

宋桓见状,歪了歪头,叹了口气,吩咐吴皓递给鹿开山一个酒壶。

鹿开山痛饮了一口酒,顿时来劲了,嚷道:“刚才吴都护说了一大堆,说得很好,吴都护真是咱老鹿平生见过最有学问的人了,比咱军师说话还有学问。可说了一大堆,咱老鹿没听懂几句啊,你们听懂了吗?”

底下自然是没有回应的,要说听懂了,显得自己趋炎附势,讨好中军都护吴皓,若是说自己没听懂,则搅了兴致,于军心不利。

鹿开山见底下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咱老鹿是个粗人,只会说些大实话,我就问你们几句,这神鸢门和朱雀门的人克扣咱们的军粮,贪污咱们军饷,可不可恨?”

这回十八万亲军算是同仇敌忾了,齐声道:“可恨!”

鹿开山又问道:“这些探子平日里乱嚼舌头,监视咱们凉州,说咱们的坏话,该不该杀?”

“该杀!”

鹿开山大手一挥,刀斧手至,斧钺齐落,百余个京州探子的人头瞬间落地。

鹿开山再问道:“这昏君曹铁祸乱天下,咱要不要起兵?”

“要!”

鹿开山语气缓和地说道:“此次进军,咱们之中的很多人可能都会死,但人终有一死,死又有何惧?只要死得对得起父母,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这死就死得值得,咱们是为了天下百姓去死,所以这死,不白死,凉州的百姓会记住咱们,天下万民会怀念我们,我就问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不怕,不怕!”

鹿开山肯定道:“很好,咱凉州军没有一个孬种!倒马营何在?”

“倒马营在!”数千倒马营手持陌刀,振臂高呼,只其中更有数百手持大钺,脚穿铁靴的开山营士卒。

鹿开山高喊道:“随我杀向太平城!”

数千倒马营将士杀声不断

“杀,杀,杀!”

鹿开山说罢,手持大钺,牵马朝东门走去。

十八万西凉军无不动容,鹿开山不愧为凉州三莽,带头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随后,剩余的十数位将军皆振臂呼喊自己的亲军。

“黑虎骑何在?”

“在!”

“先登营何在?”

“在!”

“黄龙骑何在?”

“飞熊骑何在?”

“敢死营何在?”

。。。

。。。

诺大的西域都护府,只留战马的嘶鸣和踏步之声,黑虎、黄龙、飞熊、火凤、先登、敢死、倒马、榕枪八支战果累累的西凉精锐齐出,真可谓是:争先恐后,摩肩擦踵,谁也不服谁!

十八万西凉军先后出城,旌旗漫天,杀气弥漫,最前头的倒马营从午时便出了城门,而最后头的后军在傍晚十分才刚刚出发,到了夜幕降临,这座赫赫有名的西域都护府已是空无一人。有道是:

黑影震长河,原是凉州兵。

西北烽烟起,英雄逐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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